■ 孔鸿德/文
如果说,贺知章的回乡诗是最单纯的流露,那么他的老酒味就是最炽热的张狂。一纯一狂,亲和底层与傲视权贵共性,山阴道士与四明狂客并称,这正是我这位老乡为官为人的一贯秉性。更何况倾倒在他酒气中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有两座泱泱盛唐的诗坛巅峰,那就是浪漫主义诗仙李白和现实主义诗圣杜甫,这在浩浩文化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佳例。可以说,酒的姿态使他超越了年轮与生命的局限,完成了盛唐诗史上最浪漫与现实的融合,为盛唐诗苑创造了一段美丽的传奇。
在贺知章50多年的官宦生活和饮游生涯中,最有审美意义的一件事,可以说是他慧眼识俊才,赏赐了李太白“谪仙人”的雅号,演绎了“金龟换酒”的雅事。唐代孟棨《本事诗》记:“李太白初至京师,舍于逆旅,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复请所为文,出《蜀道难》以示之,读未竟,称赏者数四,号为谪仙。”从此李白被称为“谪仙人”,人称诗仙。两人相见恨晚,遂成莫逆。贺知章即邀李白对酒共饮,但不巧,这一天贺知章没带酒钱,于是便毫不犹豫地解下佩戴的金龟(当时官员的佩饰物)换酒,与李白开怀畅饮,一醉方休。于是便有了著名的“金龟换酒”美谈,引得后人纷纷作秀。李白就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女侠秋瑾也唱:“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甚豪”;就是满清子弟敦诚(曹雪芹友),也来个什么《佩刀质酒歌》,还写了一篇序说: “秋晓遇雪芹于槐园,风雨淋涔,朝寒袭袂。时主人未出,雪芹酒渴如狂。余因解佩刀沽酒而饮之。雪芹欢甚,作长歌以谢余,余亦作此答之。”
“金龟换酒”后,贺知章又极力推荐李白,李便被唐玄宗召进宫中,任为供奉翰林,从此,李白声誉鹊起。当时两人无论年龄还是地位都相去悬殊,年龄相差40多岁,在地位上,贺季真已身居太子宾客,而李白还是一介布衣,贺知章爱才若渴、豪放旷达,热情提携诗坛后辈的品性可见一斑。可以说是酒成就了一代忘年之交的佳话。
唐天宝三年(744),贺知章告老还乡,李白深情难舍,便作《送贺宾客归越》一首,表达了对贺知章的情谊和后会有期的愿望。不幸,贺知章仙逝道山、后会无期。三年后,李白二次漫游浙东,专程造访贺老时方知早已归尘,怅然若失、十分悲痛,又挥毫写下了《访贺监不遇》一首寄托哀思“欲向江东去,定将谁举杯。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但是故人已去、哀思难收,暗伤之余,又作《对酒忆贺监二首》。序曰:“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宫一见余,呼余为‘谪仙人’,因解金龟换酒为乐。怅然有怀,而作是诗。”其一:“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昔好杯中物,翻为松下尘。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其二:“狂客归四明,山阴道士迎。敕赐镜湖水,为君台沼荣。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念此杳如梦,凄然伤我情。”可见“金龟换酒”一事,给李白刻下了多么深切的印记,积淀了多么浓郁的挚情。
贺知章与李白都是诗中仙人、酒中极品,都有着旷夷的浪漫情怀和不羁的自我个性,要成就一段多彩多姿的忘年佳话和诗坛雅事并不是不可能。但要用一杯酒水让早已被纷纷乱世耗尽情趣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也释然倾怀,则不能不让我们由衷地歆慕了。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老杜以诗唱的形式在《饮中八仙歌》中,以知章领起八位同代酒仙,无疑确立了我这位同乡在诗圣心里的权威地位。虽然为知章传神,连姓名在内,只用了十四个字,但贺之醉态“可掬”,却跃然眼底,不仅见贺醉后骑马,欲坠未坠之态,如在画中,即其飘洒自得之意,也复神传笔外;虽然为知章传神,只是直叙其事,并无褒贬,但老杜倾慕之忱,却尽于言外得之。
当然我们知道,其实这种魅力并不是来自于贺知章的酒格甚至诗格,因为诗对于两位诗仙诗圣来说,本身就是高山仰之;酒对于一个人来说,也只是一种生存的表象与精神的升华。老杜已经是一个被人生泪渍浸泽出来的老哲人了,风花雪月式的浪漫已经勾不起他对生活的热情与信仰了,只有贺知章那种“但得饮酒,何论死生”的刘伶式的坦然襟怀与不为名利所羁縻、一心淡然做真人的超脱姿态才能感动他并且让他久久怀恋。
“为官为人皆知章”,贺知章始终不为长安十丈红尘所淄染,置身官场却张扬人格的魅力倾倒了一代大诗人,也倾倒了我们。因为于官于人于情于诗,贺知章可谓都是那种进得去跳得出融得进化得开,阅尽天下纷纷事、醉眼懵懂笑清风的人了。
(作者:孔鸿德,中华诗词学会杭州萧山分会会长、杭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致力于散文杂评等文学创作和儒学南孔文化研究,作品十万余字散见于报刊。)
(供稿:湘湖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