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川)詹义君
小场景
忆昔年少，囿于一隅却旎想
空阔：春花灿然遍野
他伫立溪岸，朗诵“南方有佳人……”
是时，细浪轻卷，水鸟欢鸣
斜阳外，天涯
咫尺
秋意诚然不可靠，似有去留彷徨
终究决绝
月色断流。他避入黑夜，敲自己的
算盘：趁冬天还来不及收割
心间的棉花，正好
一一作别，有过的或者
根本没有过的爱情
他豁达，强忍住指痛，却俨然
涸泽之鱼，失眠并患上饶舌症
今夜之后，南方：咫尺
天涯
江山远
江山渐远，打马天涯的人
早已归来
勤读二十四节气，种豆、劈柴
清水煮萝卜
东篱下，饮菊花茶
努力把日子过得清清白白
有时，避开熙攘的人群
去南河捉一缕夕光
如果河水够清，会看见
她穿绿罗裙，隐藏在弯曲的时光中
已然过去这么多年
放下了天地，却还记得
她迎着秋风浅笑
蹑手蹑足涉过流花溪
你是我的江南
烟雨漫过潮湿的眼眸，你
站在我少年的江南
素手采莲，拈花微笑
你的背后
一条乌篷船迟缓地驶向江渚……
我们可以活得如此简单
退回汉唐，你在陌上采桑
我犁田河西
夜晚，你在油灯下织布
我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偶尔，我会打马远游
用素笺寄回一路的相思
或者是在明朝，我们避开
奢靡浓艳与画舫金粉
但不会错过水乡的杏花雨
我去小镇沽酒
顺便为你捎回秦淮河的胭脂
如果是在前清，我会牵了你的手
挤在沿岸的人群中
等待京城来的皇帝
来不及了
轰隆隆的推土机压过来
临窗梳妆的小阁楼矮下去
而钢筋和混凝土高起来
莫问南塘。如今，莲花河畔
只是楼盘的装饰
有人在梦呓
隐约提到莲花的幻象
民国那把著名的油纸伞
至今没有领到高速路的通行证
……江南老了。而你
一直在我的想象中幽居
保留着少年时的容颜，让我
一次次止住叹息，不合时宜地
打捞残破的月亮，讳疾忌医
坚持内心的偏执病——
纵然所有的时光沦陷
江南覆满现世的尘埃
也请允许我说出：
你是我的江南
秋天的越西河
不必知道那只贴水滑行的鸟
它一定有粉红的名字，让那个黄昏
低吟浅唱的波浪春潮暗涌
记得那时，彩霞满天
你赤足踩过松软的沙滩
你的发丛飘荡着柠檬的香味
而芦苇不语，世界停止转动
黄昏定格成剪影：我坐在裸石上——
啜饮你肩上的夕阳
秋天的越西河，让回忆变得遥远
而切近：这掩埋于旧日时光阴影里的一幅老照片
紧紧贴在生活的背面，令我
永远怀想而又感伤——
它最终没能驱散你眼中的阴云
重返越西河，却不能重返二十年前的黄昏
秋霜白了芦苇。我俨然错误的过客
只合空怀叹息，悄然背转身去——
暮色四起，马蹄声碎，岁月早已越过河岸
梦回子虚巷
往里五步，会看见青石板上
放着一片斑驳的月光——
那是一封童年的信
轻轻捡起，里面掉出来
一帧母亲倚门唤归的剪影，和
墙角蛐蛐的叫声
往里十步，会闻到腊梅花香
邻家阿姊走上阁楼
把青梅锁入旧木箱，她轻挑灯花
坐在窗前绣鸳鸯
梅花开过，春桃红
迎亲的花轿停在了巷口
再往里，就走进了雨中
远方的人儿会回来
打着油纸伞，飘进巷子深处
她的背影，让记忆
再一次生疼
小巷曲曲折折
那是因为，每一次离家远行
总将小巷折叠起来，装进行囊
小巷啊小巷，藏在岁月的皱褶里，再也
不能拉伸，无法熨平
冬日书
我想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不远游。不稼穑。甚至
不纠正梨树冬天开花的错误
只守住一方小庭院，坚持
对旧日子的偏爱。不听风言风语
风怎么带来的
就让风怎么带走。现在
我坐在柳树下等一个人
传闻他曾在东晋的南山下种豆
我与他未曾谋面。但
如果他一出现在村口，我会一眼
就认出他
说到矮下去的炊烟，留有
枯荷残茎的皲裂池塘，终日躲在
雾气中的太阳……我还是会心痛——
哦，原谅我！一不小心
泄露了骨髓里无法拔出来的暗疾
我已经准备好了：天空
若不落雪，那就在心里悄悄地下一场
让它看起来
更纯粹，有一点点不沾染尘世的
白
倦游书
如果，我还能够寻找到故乡
我当皈依
我研习过春种秋收，也曾
与河边闲卧的水牛论交情
我插柳、养禽，会给喇叭花带路
引它们爬满篱墙
我还不算老，尚有力气
东山砍柴，西原看霞，在孤灯下
读断线的诗三百，揣想
前朝旧事
或者，你还记得我
白衣翩翩从红尘中来
陪我下棋，饮酒
谈桃李春风、江湖夜雨
我要写世间最轻的诗
春燕来，春燕读
秋月到，秋月吟
你不来，我焚稿御寒
临邛伊人
2016年8月，“韵律邛崃·现代文君暨邛崃市旅游形象大使”选拔，邛崃才女陈丽文获得军。
——题记
你研习茶道，制曲，抚琴，用徽州宣纸
写婉约小令。
八月，你是唯一收到汉朝来信
的女子。信中有这样一句：
“文君井畔的传奇该由你来续写。”
记得春风好闲情，总不忘将一朵朵夕阳
别上你的绿罗裙。那时
陌上花开，你徜徉于临邛的山水，
足底氤氲凤求凰的旋律。
我问过蝴蝶，
她们说甘愿为你引路。
而从山中归来的人，带回
夏天不经意泄露的秘密：天台山的溪水
犹在回忆你的冰雪肌肤。
桃花三千里。
秋色满临邛。
当垆卖酒的绝响隔你于两千年外。但
今夜的月光下，我看见
那个一袭青衫的人，揭开文君井的盖子
一遍又一遍测算与你的距离。
后来
你都知道了。我辜负了你
未能如你所愿，也未如我所愿。
不说也罢。
记得我曾许多次向你提及山中事——
种豆，采兰，养狐，在雨天临《兰亭序》；
迷恋花蕊上的露水和林端的云朵……
你一定早已看穿我的虚构。
我们都没有说破的是，真实的人生
何尝不是一场场虚构：版本错漏百出。
还是告诉你一些近况吧——
初秋时节，我去了一趟攀枝花，
在坡道边的集市见到芒果；在政务中心门口
买了一本杂志《看天下》；晚上在沃尔玛旁吃小菜饭。
此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
哦，对了，想过顺道去一趟丽江。
但我终究踌躇，似乎没必要
给玉龙雪山添一行涂鸦：××到此一游。
——给你讲这些多么无聊。
我在城郊买了一处悬在半空的蜗居，
坚守不与邻居打招呼的固习，关心
柴米油盐和天气，小心翼翼地活着。
天气转凉的时候，我会去西河边的茶亭喝茶，
看无关紧要的书，刷微信朋友圈，偶尔发呆。
我随意在烟盒上写下的诗句，流水负责带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