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2日 星期三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父子兄弟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

倪浚严

国庆假期前,我读了汪曾祺的《多年父子成兄弟》一文,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何其幸运,我也有这样一位能与我把臂言欢的父亲。

父母工作忙碌,平日里全家团聚出游的机会不多。这次国庆自驾,我们四口人整整齐齐地向深山进发,实属难得。抵达山间民宿那晚,疲惫让我早早沉入梦乡。梦中,九寨沟的海子泛着翠波蓝玉,漫山彩林披着金秋盛装,勾起了我的无限向往。

“哥哥!快起来看!”弟弟的欢呼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揉着惺忪睡眼望向窗外,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屏住了呼吸——山谷间云海翻涌,山岚如轻纱曼舞,在晨曦中泛着淡淡金光。顾不上母亲的劝阻,我迫不及待地升起无人机,想要记录这天地大美。谁知“嘀”的一声警报响起,心情顿时沉入谷底——无人机撞树失联了。

弟弟的嬉笑、母亲的责备让我手足无措。这时,父亲走过来,一把抓过遥控器,指着定位说:“才700米,有定位呢,走,找它去!”

700米,在城市不过闲庭信步,在原始森林密布的山谷里却成了艰险征途。我们无暇欣赏缀满野花的草甸、澄澈如镜的高山湖泊,只顾埋头赶路。半小时后停在一处山坡前,手机上的红点显示目标就在百米开外,眼前却是荆棘丛生,之前的小路已让我们狼狈不堪,此刻环顾四周,竟再无前路。

我颓然坐地,盯着手机发呆。“还有多远?”“100多米。”话音未落,却见父亲已折了根木棍在探路。“快来!”循声望去,密集的荆棘中竟被他辟出一条窄径。而这,只是噩梦的开端。九寨沟的高原气候让落叶堆积成厚厚的软泥,湿滑难行,每一步都暗藏陷阱。林中荆棘越来越密,常将人逼入绝境。父亲却总能在我以为山穷水尽处,找到柳暗花明。

“还有多远?”“100米。”他走在前面,细心用木棍试探,标记出每一个陷阱。没有着力点,我们只能手脚并用,贴地爬行。“还有多远?”“80米。”攀爬20多分钟后,父亲眉头微蹙,确认方向无误后继续前进。此时,草木灰与蛛网已覆满他的头发和脊背,让斑白的发色更显沧桑。我们的鞋底粘满湿泥,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还有多远?”“50米。”我开始埋怨地图没有比例尺,这50米在时间流逝中仿佛永恒。飞机失联让我无法判断确切距离,退意渐生。但看着父亲执拗开路的背影,我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红点近在咫尺,上天却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前方是断崖,崖壁突出,下方仅有狭窄缝隙,过去后又是一堵荆棘墙,封死了所有去路。父亲凝视良久,轻叹一声:“走吧,前面不通了。”那双素来锐利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

我呆立原地,想起无人机陪伴我的300多个日夜,不甘就这样放弃:“爸,你在这儿等着,我想试试!”父亲沉默地看着我趴下身子,如虫蛹般蠕动穿过岩缝。庆幸的是,荆棘墙沿崖边竟还有条险径。没有绳索,我心一横,徒手攀上崖壁。随着一声清脆的匹配提示音,终于在松树下寻回了完好无损的无人机。

然而上山容易下山难。无人机电量告急,只能徒步带回。回到父亲身边,我高举战利品强装轻松,但破损的裤脚、渗血的手臂哪能瞒过他锐利的眼睛。返程途中,父亲神情恍惚,脚步踉跄,突然一个不稳滚下山坡。幸好荆棘丛阻挡了下坠之势,但看他艰难起身的模样,我的心被狠狠揪紧。

我们终于穿越荆棘回到小径。望着失而复得的无人机,再看看彼此的满身狼狈,愧疚如潮水涌来。回到民宿清洗时,看见父亲腿上那道一指长的伤口,悔意更深。这场“冒险”,何尝不是一场关于亲情的试炼?

我想,若是与朋友同行,恐怕无人愿陪我涉此险境,幸灾乐祸倒更可能。父亲素来随和,鲜少动怒,对待子女从无疾言厉色。他或许不如汪父多才多艺,不会将“多年父子成兄弟”挂在嘴边,虽常教导我长幼有序,却从不摆长辈架子,总愿与儿女打成一片。毕竟,若父母令人望而生畏,子女唯唯诺诺,家便失了温度。

记得我考取无人机驾照时,父亲曾好奇地请教操控技巧。从手机投屏到电脑编程,他始终保持着好奇与求知欲。我早已视他如兄,这次经历更让这份情谊坚不可摧。在我心中,“以父为兄”是对他最好的礼赞。若我如汪曾祺那般写情书,他定会真诚献策;而我也乐于与他分享喜怒哀乐,因为他懂得尊重,愿意理解,且永远站在我身后。

这份父子兄弟情,在岁月淬炼中愈发珍贵,如山涧清泉,静静流淌在心田,让我在人生长路上,无论遭遇任何风雨,都能怀揣这份温暖与力量,笃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