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南)郭松
在生命的初始阶段,我的心是随燕子在故乡一起飞翔的。
院儿里,燕子跳进跳出,飞来飞去,一会儿衔着紫泥砌巢,一会儿衔着草屑铺床,一会儿从窝里探出头来,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打量来往的客人。
燕子,没有白鹤亭亭玉立的身姿,也不像孔雀拖着翠色的长裙,体形颀长而匀称,丰满而不失婀娜;羽背深黛幽蓝,纯净光亮;胸脯洁白如玉,素雅明快;尾巴叉似剪刀,开合自如。
燕子的呢喃,有时是恣情的、甜润的,有时是舒缓的、幽微的。无论是捕足捉蛾时的激越,还是门墙小憩时的委婉,都似细溪淙淙,清扬活泼,不火不躁,不像雄鸡长鸣时那样击人耳鼓,更不像麻雀争食时那样唧唧喳喳,惹人心烦。
当呢喃的清音打破老屋的静谧时,冰雪已经消融,春也在山坡、河谷蹒跚、摇曳。春燕的歌声,唱出了积蓄一个冬天的企盼,唱得“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唱得“小雨晨光内,初来叶上闻”,唱得“疏畦绕茅屋,林下辘轳欢”……
燕子像虔诚的教徒,以神意为命令,以时令为准则,每年春分北来,秋分南归,年年如此,岁岁如斯。人与燕子同居一室,相敬如宾,应为上苍给这两种敏感的生物,签定的心照不宣的“无字契约”。
新岁杏月,春燕飞来,不做休整,便忙碌起来。老燕见旧巢仍在,就叼住时光的分分秒秒,一刻不闲地清理旧窝。小燕则飞着洗涤,飞着衔泥。新巢筑好,雌燕急不可待地生卵、抱窝。老燕四野抓虫,泉边衔水,飞进飞出,嘴对嘴地给雏燕喂吃喂喝。
小燕出飞时,若有恋栈温柔,赖着不走的,老燕会前引后拥地将它赶出窝,绝不留一个“啃老族”,带领小燕演练俯冲、挺飞、回翔,操练捕虫的精确,一番番朝练暮习,一个个成为百捕百中的“猎手”。
燕子形影不离,比翼而飞,舌尖的交流,目光的顾盼,歌声的倾诉,把恩恩爱爱表现得淋漓尽致。燕子筑窝,不择贫富贵贱,不选门槛高低,只要认定谁家,如果不出意外,都会岁岁续窝筑巢。
燕子喜欢洁净,雏燕在窝里排出的粪便,老燕会随时一口口叼出。除了白天喂食时喁喁私语外,在夜间总是屏声静气,绝不打扰主人的梦境。从不叼啄农家的五谷,只吃飞动的虫蛾。也不像有些鸟儿那样,为争食“鸡扑鹅斗”,俨然谦谦君子。
暴风雨到来之前,燕子们总是集结在一起,擦过房顶,擦过树头,擦过河面,忽上忽下地集体鸣叫,仿佛在焦急地提醒农人:快戴上斗笠,快披上蓑衣,尽早收工,尽快让牛羊归栏。
小时候,无论城里还是乡下,随时都能看到燕子尽性的飞翔,能听到燕子灵动的歌唱。长大后,燕子却不知不觉中,先是稀少了,继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