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端午,饭桌上堆叠的粽子与咸鸭蛋总让我想起20世纪80年代中期那个潮湿的清晨。
资阳丘陵的褶皱里,柏树村像一枚被时光遗忘的琥珀。家门之外,丘壑如浪,阡陌如弦,唯有漫山遍野的柏树以苍劲的姿态对抗着贫瘠。这或许就是活包子诞生的缘由——在粽叶难觅的丘陵,聪慧的农妇用芭蕉叶与瓢儿树叶替代箬叶,将麦麸面蒸成云朵般蓬松的美味。
小时候,每逢端午清晨,整个柏树村都弥漫着清香。印象中的面粉,是未加工的麦麸面。
母亲和嫂子都是干净利落的农家巧手。每逢端午,大哥采来后山的瓢儿叶,二哥割来井边的芭蕉叶,厨房便成了她们的魔法工坊。洗净的芭蕉叶泛着翡翠光泽,揉好的面团在木盆里呼吸起伏。白雾从蒸笼缝隙溢出时,母亲总爱用沾满面粉的手指刮我鼻尖:“小花猫,火旺些!”嫂子的笑脸在湿润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20分钟的等待如同一个世纪。当蒸笼盖被掀开的刹那,麦香裹挟着草木清气扑面而来。母亲将颤巍巍的活包子切成三角形,热气在粗陶碗里凝成水珠。一家人围坐的圆桌像朵盛开的向日葵,配着一年才见的咸鸭蛋和经年的泡菜。
时光流转,母亲和嫂子相继离世,活包子的味道成了记忆里的琥珀。如今物流发达,餐桌上的味道被包子、粽子替代。回老家,四合院已翻新,老灶台换成电饭煲,曾经蒸活包子的热闹场景难再寻,老家也鲜有人提及活包子。
去年回到村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幢三四层高的小洋楼,楼前再无竹丛,装点楼房的是与城里人相差无几的花坛与四季花开。我的四合院连同我家门前的那株核桃树、屋后的两棵枣树已不见了踪影。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在岁月的洪流中渐渐远去,只留下我在回忆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些温暖的过往。
此刻窗外的蓉城正飘着端午细雨,我忽然明白:活包子里包裹的,是母亲用岁月揉进的慈爱,是柏树枝燃烧的烟火气里升腾的家的温度。那些未曾被粽叶包裹的记忆,终将在时光的蒸煮中,沉淀成生命最本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