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忠应
石磨如同风车一样,也是农家人重要的居家大物件。小时候,每到过年过节,家家都会打一桌豆腐来庆祝。那时猪肉稀贵,没有肉,有豆腐也是一样的,豆腐是我们许旮洞人的荤菜。
打我记事起,老家的堂屋后面的台阶就有一副石磨,父亲告诉我,这是爷爷添置的。我没有见过爷爷,他在我爸爸10岁的时候就病逝了。爷爷在世时,父亲的日子过得比较好,能在学堂里安心读书。爷爷去世的时候,父亲读到了小学四年级,然后就辍学了。
爷爷的名字我是知道的,因为家里很多物件,例如八仙桌的反面都刻有他的名字。爷爷是许旮洞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裁缝师傅。我家的石磨是他在月田塅畈做艺的时候买回来的。磨不大,由一种叫猪肝石的石料打制而成,据说花了10块大洋。
许旮洞不产磨石,只产材质松疏的青石板,是作磨刀石的好料。打石磨的石头必须到山外的塅畈里去找。大部分的许旮洞人直接去塅畈的石匠家买,但很难买到猪肝石的磨。猪肝石的磨比普通石头做的磨轻便很多,推起磨也相对轻松一些,当然磨出来的豆浆又细又嫩,打出来的豆腐最好吃了。
其实,打造一个石磨并不复杂,只需垒砌一个比磨盘大点的圆形底座,上面固定一个磨盘,在磨盘中间安装一个相当于轴承的铁柱。然后,再在上面放一个可以转动的磨盘就成了。磨盘边上有两个石孔,每个孔上穿一个铁环或麻绳做套子,再往里面插入一根磨棍,两手抓住磨把手用肚子顶着往前推就可以磨豆浆了。
腊月打豆腐较多,家里就会给石磨换一个很长的磨把手,磨把手的顶头安装一根小横棒,并固定在由房梁上吊下来的粗绳上,这样远远地推动磨把手,就省力很多。只不过,需要两人来操作,即一人推动磨把手,一人坐在石磨旁往磨眼里加料。打豆腐的活儿父亲一般不插手,全由母亲安排。我们兄妹会轮流帮忙,往磨眼里加料,我是老大,也会经常代替母亲推磨。
记忆最深的是我与妹妹读初中的时候。有一年冬天的某个半夜,我被石磨转动的声音惊醒。我起床一看,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的眼睛半睁半闭,一只手推着石磨,另一只手往磨眼里加浸泡后的黄豆。母亲白天出了一天的工,晚上还得打一桌豆腐出来,让我与妹妹带到学校里去吃。此时的她疲惫极了,两只手是一种惯性的机械运动。有时,打个盹,石磨的磨把儿会重重地碰到加黄豆的那只手,一下子就把她打醒了。我泪眼朦胧地喊了声“妈妈”,母亲连忙叮嘱我快去睡觉。
豆腐确实是一碗好菜,但存放不能太久,一般在学校最多只能吃三天。其余的三天,母亲准备了咸鱼、干辣椒什么的。如果碰上大雨天,母亲就会在家里做油豆腐,这样的豆腐能吃上一周,而且吃了不上火。
如今的许旮洞,依然沿袭着用石磨打豆腐的习惯,这样磨出来的豆腐比市场上买的好吃多了。每次回老家,总会到有石磨的人家买上一些新鲜的豆腐回去。乡亲知道我喜欢吃豆腐,见我进村,赶紧会打上一桌,当我掏钱给他们的时候,他们总会使劲地推脱。不过,我每次进山村,都会在车的后备箱装一些面条带给他们。
石磨声声,它总是一圈又一圈地在原地转动,白色的豆浆缓缓地从石磨的四周汩汩地流出来,散发着扑鼻的清香。我觉得从磨眼放进去的不仅仅是浸泡过的黄豆,还有一串串咸涩的日子,被石磨磨出了生活的黏稠。我在磨声里一天天长大,然后又在远去的磨声里把岁月交给了沧桑,交给了诗与远方。
如今,父母都已年逾古稀,周末的时候,我们经常聚在一起回忆被石磨研细的故事。石磨还在老家,但老家却成了我们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