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吉林）于耀江
灯的孤独
夜深了，一座大楼亮着灯
是一座大楼把灯举到了高处，还是灯
把一座大楼举到了高处
灯有失眠的感觉，一座大楼也有失眠的感觉
夜安静地睡成了自己的颜色
灯的孤独，在夜里，像夜的一个窟窿
夜的孤独是白天相反的一种普及
在白天的反面，夜的强大
隐藏、神秘、茂盛，野草在生长中，只能
听到自己的生长，听是耳朵的看
生活的落差里，风声从一片树梢上吹来
又像惊飞的麻雀落进了洼地
心紧了又紧
有灯光的夜晚，显得更黑
灯光有限的孤独，让黑夜的大无边无际
如同历史上刀没有磨亮的喑哑时刻
谁在思想里抽一支烟，革命的火星点燃荒草
先驱的背影赶上了紧要的关头
大信念、大理想、大浪潮，他们的发型
吹出了旗帜扬起风的很乱的形状
平静中，心紧了又紧，想到没参与过的年代
因为没有其中的远，显得更远
我现在离自己也远了，不知道我是不是我
或者我到底是谁，一场大风吹散了
鸟用一根树枝又一根树枝搭建起来很高的巢
无情的秋风，纷纷扫下一场落叶
擦燃一根火柴，象征的冷也需要取暖
自己没在身体里边
今夜，我离人类和家很远
包括亲人，在睡去和没睡去之间
我的醒是暗蓝色的火焰
像星星燃烧在天空，距离上完成彼此的对话
披着一件世俗的衣服，早已被
虫鸣声叫出的露水，一丝一丝地渗透
寂寞是郊外，或比郊外还远
孤独剩下自己的时候，自己也没在身体里边
我加入了我的游离和虚幻
最远的一棵草，始终站着自己的青
而黄的一天就站在青的门外
大地的马车，一到秋天就拉着自己的黄
也拉着自己的空，从撕开的云的
缝隙，大雁排好队形，还念旧似地穿过
都不会重来
老房子的房框子，扶着偏晌的中午
树叶里漏下的阳光，急着打远道赶过来
墙根的一小撮草打籽了，从断墙上飘浮出去
目光跟着跑出很远，不知要落到哪里
老房子像种在了那里，搬走就是拔出来
根在年头里往下扎，每一颗土都抱在了怀里
窗户上的玻璃，忽阴忽晴，看过多少曾经
我低头走在哪条有你等在尽头的路上
习惯了走在这里，习惯了往这里走
哪怕是雨天，伞在别人手里，我披一身潮湿
有一天，我住在别的地方，想住过的地方
每一天的发生和不发生，都不会重来
几个词在门口路过
写诗的人还在写诗，一些词
在摔碎的瓶子里闪耀，中午的光芒弥散在了
把一个院子分成两个院子的墙上
坐在墙的阴影，阳光的下面找不到我
树叶锯齿状的豁口，锯着宁静
母亲走了许多年，也没在咳嗽声里回来看看
那个喊着卖冰棍的尾音很长
胡同从灶坑里掏出来，最后的火烧云
烧着的明天，不知道是阴还是晴
我经历了不上学的年代，教室和操场空空的
没有在一本书的词里待得太久
有些词，在生活的树上，春天发出来
秋天落下去，树根像要取暖似的
几个词在门口路过，最怕心里迸出的火星
掉在了锈里
我出现了问题，还是我的身后，正午
时分，影子经受了阳光的考验
天气好像季节之末，水还在流淌
温度低迷着，在一个上坡，生活掉进了锈里
我的性格里有根钉子，并且磨砺得尖锐
生活钉在了从前，钉眼坚持着疼痛
走出诗的胡同，脱掉了诗的一件外衣
椅子空隙长出的草叶，夹在了两页阅读中间
性格是一种文化，性格拆下来，有许多
文化的零件，细微、精小、准确
不适合走的路还得走，不适合盖的天
还得盖，天气预报之前，云里生长着天气
万物有灵，我在它们的监督里悄悄睡去
醒来的露水，正好掉进早晨的花蕊
下雪天
下雪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断地走不断地留下脚印，最后被落雪覆盖
我想要看出去，或看得更远
到头来，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楚，因为迷茫而
迷惘，一家小酒店，小在没人喝的醒里
我没有一个人喝酒的习惯
活到现在，没有喜了，没有悲了，有的是
不明白的明白了，明白的不明白了
甚至相信的越来越少了
不相信的越来越多了，有时照出镜中的自己
也不相信自己了，犹大即人性
雪的下面不平坦，有冰，雪白在了表面
有人在路边举起了一盏灯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