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湖北)郁弦
一
六月,家乡的田野,瓜熟果香,清韵迷人。
看,红红的野草莓三五成群,聚在田边地头,无忧无虑地讲述着童年趣事。穿着绿花衣的西瓜,吃饱喝足,在浓密的叶下静卧,仿佛偷懒的孩子。桃们闻听喜讯,刚刚赴宴归来,在风中互相搀扶,摇摇晃晃,她们——醉了。杏儿是羞怯的女孩,刚刚有了心事,从父母慈爱的目光下逃离出来,在枝叶间张望,青嫩的脸儿因焦急、喜悦而染上了黄晕……
最尊贵的还是银杏,手握小扇,虽然腰身粗了些,可是气度不凡。她捧出的果儿如串串淡青壳的小鸭蛋,又如玛瑙,晶莹剔透,淡定中透着一丝从容。
田野流泻着诗意,如同有人还在守护着田园。黎明的静谧中,有鸟啼鸣,有早行者吆喝牛羊上山的声音。所有的生灵闻到了六月的味道,那些瓜果的清香。这时,六月的田野,醉了!
高高的蓝天,嫉妒地望着这位陶醉的母亲,轻叹一声;白白的云调皮地吐吐舌头,变了脸色。
——雨,就要下了……
二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唱起这首儿歌时,童年的记忆潮水般漫过心头。
那时,小伙伴们赶牛上山,把牛绳往牛角上一挽,就溜到田里捉泥鳅。秧苗正焕棵,绿颖颖的,挂满了珠子一样的水滴。垄沟里冒着泡泡,浪起水花——这里是鱼儿的乐园。泥鳅,刀鳅,鲫鱼……肥硕鲜美。想到中午,餐桌飘香,伙伴们筑坝舀水,干得更起劲了!
秧田上边,有三块菜园。园里,矮的是紫茄,青椒;高的是豆角、黄瓜。藤蔓猴一样爬上竹架,翻越篱笆,垂下果实。
黄瓜蹭到一个孩子的肩上,没人伸手摘。他们更想吃酸酸甜甜的桃子。
菜园那边的半坡上是一大片桃园,那些红玉在绿叶间闪烁。风过处,掀起叶下藏着的珍宝,又迅速覆盖,仿佛三爹爹警惕的眼神。
摘到桃子,孩子们势在必得;守护果园,三爹爹步步为营。仿佛一场拔河比赛,每年的六月半,这精彩的一幕就会在桃园上演。
声东击西是孩子们惯用的伎俩,那呼呼的热风仿佛是三爹爹气喘吁吁。看到果实稀疏的两处桃枝,老人取下挂在枝上的一串泥鳅,摇摇头,笑骂几句……
现在,桃们依旧在风中招摇;田里却很难找到泥鳅的踪迹。守桃的人和偷桃的记忆,像云朵,偶尔在高天留驻,又被风吹散,只留下丝丝缕缕,擦拭着故乡六月里,树梢顶着的海一样蓝的天……
三
从前以为,没有人的地方,就是鸟的天堂。可是没有人,就没有庄稼,没有瓜果蔬菜,好多鸟就没有了生存的食源。
三婶家门前,有两棵桂树,树上住着斑鸠;坎子下有棵柳树,绿云一样连着天空,那是喜鹊的家。至于松鼠,就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然后蹿上屋脊,溜进鸡窝偷窃。喜鹊最贼,一个站岗,一个瞅准机会下手,啄破蛋壳,再衔着飞回窝里,那里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女……
三婶喂了一群鸡,她喂鸡的时候,斑鸠和喜鹊就混在鸡群里,三婶就多撒两把粮食——稻谷是三叔跛着腿,上街买的。他俩老了,种不了田地,就种梨树桃树李树,种西瓜南瓜丝瓜。六月半,瓜果熟了。儿女们住在镇上,嫌瓜果太重,又便宜,偶尔回来,象征性地带走一点点。三婶就把多的送给山那边的邻居;再多的,就让雀子吃,斑鸠喜鹊吃,甚至让松鼠和乌鸦吃。
风吹走了云,云带走了三叔轻烟一样的生命;土地接住了雨水,也接纳了三婶苦涩的泪。
绿云一样的柳树倒了,失去巢的喜鹊抗议了两天搬走了。三婶也被接到镇上居住。
那些熟透了的瓜果,在树上晃悠,在地上卧伏。它们,要留给谁呢?
山村六月半,瓜果遍地香。那串串果实,在流水般的时光里,化成了一张张泛黄的名片,留在记忆深处,慰藉着离别家园的人们的乡思与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