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白俊华
我的乡下老家有个大大的院子,从院门到距正房五米处有一排葡萄架,像长长的走廊,每年从盛夏到深秋,一条浓浓的绿荫,为一家老小遮挡着如火的骄阳。而玲珑剔透的葡萄,如晶莹的珍珠儿,在风中轻轻地摇摆。
秋收时节,在田里忙碌了一天的父母,拖着一尾夕阳踱进庭院,然后抱一些柴草,回到屋里生火做饭。待饭菜飘香的时候,母亲定会把饭桌摆到葡萄架下,一家老小支起小板凳围坐在桌旁,品味着劳苦的芬芳,唠扯着浓情的话语。
而恰在此时,墙角处,院落边,便会传来蟋蟀啾啾的叫声。声音不是很大,却传神、清脆、婉转,伴着如水的月华,轻轻地泼撒在溢满温馨的庭院。这声音,像鸣自于天籁,于无意之中,含蓄着一家老小红彤彤的脸庞,温柔着满庭满院的欢笑。
静静的清爽的夜晚,坐在庭院中央,细细地品味、仔细地聆听那随着夜风而舞的啾啾声,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觅着声音轻手轻脚地寻过去,再轻轻拨开花草,就会惊喜地发现,一只黑里透着淡红的蟋蟀,正煽动着两张薄如蝉翼的小翅膀,晃动着两条长长的触须,在用心地唱着欢快的歌。那优美的动作,像是在抚摸月亮无语的寂寥。软软的身骨,如刚出生的婴儿,润滑着生命的光辉。倘若你拨弄花草的动作略大了一点,它便会隐没到角落,不再吭声。你一走,悦耳的曲子便又弹起来。
也许,这小小的蟋蟀也知道害羞,担心你看到它荡漾的情怀。
深秋过后,田野的庄稼已收割殆尽,漫山的树林,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一片片飘零的枯叶,追随着渐冷的天气,告诉我们,寒冷的冬天正接近我们的肌肤。而蟋蟀们,则躲进一些温暖的角落,依旧以灵秀的歌声,点缀着乡村酣酣的夜晚。
每年冬天,我家灶膛的后面,都会垒起一个火炉,为的是增加屋内的温度。而聪明的蟋蟀,不知道何时偷偷钻到靠近火炉旁的墙缝里,夜夜鸣唱着温暖。
有几年,到了十二月底或一月初的时候,外面已是大雪封山了,白毛风卷着肆意的寒冷,吹痛了乡村沧桑的容颜。但我们躺在暖暖的被窝里,仍然能听到蟋蟀动听的乐音。在这样的氛围里,每个人都睡得特别香甜。偶尔一两声梦呓,仿佛是跟可爱的蟋蟀对语。人与动物之间,总是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异常喜欢这种小动物。那时,每到蟋蟀羽翼丰满,我们几个小伙伴,都会在夜幕刚刚降临、尚有丝缕落日余辉的时候,拿着一个小瓶,蹑手蹑脚地挪到墙角处,蹲在那里静静地等候。一旦有蟋蟀的叫声响起,我们就会用一支小木棍儿,拨开花草以及下面蓬松的树叶,以捕歼的动作,把欲逃跑的猎物牢牢地扣在手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捏住它的头部,投放到瓶子里。动作万万大不得,稍稍用力过猛,弄不好就会把蟋蟀的触须折断,那就得不偿失了。
运气好的时候,不到半个钟头,就能捉到十只八只的。偶尔,一双小手一下子就能扣到两三只。因为,蟋蟀有时候也喜欢聚堆儿。
其实,我们捕捉蟋蟀,更多的不是观赏,而是捉到足够的数量后,把每两只分成一组,分别放在脸盆里,让他们争斗。我们管这种游戏叫“斗蛐蛐”。有时候玩得高兴,一整天都不觉得腻烦,而且还乐此不彼,煞是欢喜。
我所认识的蟋蟀,大致有纯黑、黑里透着淡红和暗黄三种颜色。而这三种颜色的蟋蟀,数暗黄的那种最善斗。但这种颜色的蟋蟀很是狡猾,轻易捉不到。偶尔捉到一只,便让我们这些小伙伴兴奋不已。
把两只蟋蟀刚刚放进脸盆的时候,它们互相对望着,并没有拳脚相加的意愿,倒是有点亲密的动作,四对触须轻轻地触碰着,像是遇到了久别的老朋友一样。但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为了激起它们的斗志,两个小伙伴会拿着小木棍儿,分别拨弄一只蟋蟀,让它们碰撞,以便惹怒对方。
几次下来,一场动物之间的战争,就不可避免地暴发了,直到有一只抵挡不住对方的进攻,最终败下阵来,落荒而逃。而败阵的蟋蟀,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受些伤,或折断一只触角,或撕乱一只翅膀。而胜利的一方,洋洋得意地摇曳着触须,仿佛战场上凯旋的将军,那气势,真可谓锐不可挡!
一场打斗下来之后,我们就把失败者放归自然,再捉一只过来,与胜者决一雌雄。在蟋蟀们争斗的时候,小伙伴们也不闲着,手舞足蹈地呼喊着:“加油!加油!快冲呀,快冲呀!”就像现在看体育比赛一样,兴奋的劲头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现在,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每每想起蟋蟀的啾啾之音,便滋生许多别样的情怀。我想,这大概也许是一种回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