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贾松青
他的识字课本长在黄土里
每个字都是垂首的谷穗
在老家 丘陵弓起的脊背上
他把自己弯成石桥
桥洞漏过千百个碾来的黎明
话语被碾成金黄谷粒
瓦罐盛满 瓦罐空着
像荒原上枯井的沉默
风在井底磨着生锈的镰刀
当大雪封住所有路口
他依然撑着破伞
伞骨间栖息的年月
用裂痕丈量天空
多年后我走过他的田野
每株芨芨草都朝着落日
练习鞠躬——
这才懂得 父亲的幽默
是让荒原学会在风中微笑
此刻 月光铺开打谷场
他把一生未说的话语
堆成小小谷垛
谷垛里睡着他用沉默
焐热的 半个太阳
为平庸正名
无名的雾漫过钟表铺
“平庸”在橱窗里生出暗绿
像被退回的勋章
我们擦拭刻度盘
却听见河水在暗处倒流
多数人的船缆系于同一截木桩
当涨潮的传说卷走望远镜
他们用桅杆测量自己的海峡
统计员在报表里种植珊瑚
而父亲们始终沉默如防波堤
数字的梯子突然抽去横杆
我们悬在百分号弯曲的钩上
看经济学的鸽子
把增长率啄成面包屑
候鸟群飞过失真的纬度线
生物实验室的培养皿说：
“极端终将被谱线抚平”
如同每代人的骨骼
终会回归到统计学的中轴
可我们偏要拆解染色体
在显微镜下豢养独角兽
当蚕在透明囚笼里吐尽月光
我们正用金线绣制茧房
那些过度伸展的触角
渐渐凝固成
水晶柜里的畸形标本
但平庸不是褪色的地图
它有自己的等高线——
邮差重复的圆周运动
焊接着城镇的毛细血管
母亲在厨房调度星辰轨道
相信钝角吧
天才如同铀元素
偶然在量子云里震颤
而永恒运行的
是铁轨般延伸的朴素原子
众生的河床宽阔如典籍
每一个匀速的心跳
都在雕刻
地质层里的暗金矿脉
必须习惯寂寞
我们是自然律的朝圣者
看到春花在琵琶骨上燃烧
赞美如稻穗在腰窝弯折
秋天把碎金倒入群山的陶瓮
当落叶的铜币铺满深谷
荒坡便翻开它褐色的经卷
大地在霜气里静坐
吐纳着月相圆缺的典籍
落寞是盛宴后的青铜爵
盛着星光的碎末
比萌发的枝条更懂得收拢
比雷暴的宣言更接近沉静
比谷仓的圆满更贴近虚空
必须习惯寂寞——
它是果实脱离枝头时
那道完整的曲线
行香子·重阳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
望长空，雁字成行。
苍颜虽改，意气犹狂。
对一川云，一壑月，一襟霜。
谁言陶令，独占秋光。
笑王维、少赋兄章。
登临意绪，岂在壶觞。
看山河壮，天地阔，沧海浪。
七绝·沧浪亭题句（二首）
其一
烟波万卷掩书台，
谁向苍茫赋浅哀？
过影千重云水外，
空教芦雪送舟来。
其二
惯看风涛洗断矶，
浮槎来去几朝夕。
烟云化雨何曾识？
沧浪犹知捣素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