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雪后景色(资料图)
杨仁宇
雁门郡的风,是带着筋骨的。它从阴山褶皱里钻出来,卷着草原的沙砾,年复一年地拍打在长城的城砖上,也拍打着李牧将军的铠甲。这位赵国名将驻守雁门的第三年,幕府后院的酒坊已经飘出了与烽火台烟柱相融的醇香——那是他亲手督造的家酿,用雁门的黍米、北山的泉水,还有军营里独有的铁骨柔情,酿出了后来名传千年的雁门金波。
那时的雁门,是赵国北境最锋利的剑,也是最沉重的盾。匈奴的铁骑像狼群般环伺在长城外,而李牧将军的帐下,既有世代居于此地的边民,也有中原赶来的子弟,他们的甲胄上还带着不同地方的尘土,眼神里却都燃着同一片土地的焦灼。
“将军,今日的酒该出窖了。”老酿酒匠佝偻着背,往灶里添了块松木。他原是代地的酿酒世家,匈奴洗劫家园时被李牧将军所救,便带着祖传的陶瓮住进了幕府后院。此刻他正将一块青灰色的百草曲掰碎,撒进发酵的黍米中,那是用雁门山阴处的七种草木混合陈年酒糟制成的,是边地独有的法子。揭开最靠里的那口瓮,一股温润的香气立刻漫开来,混着松木的烟火气,竟压过了帐外的风啸。
李牧将军伸手接过陶碗,酒液在碗里轻轻晃,像把揉碎的夕阳盛在了里面。“比上月的稠了些。”他呷了一口,喉间泛起淡淡的甘冽,“北山的泉水该是丰了。你用的新曲?”
老匠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沟壑:“将军的舌头比陶瓮还灵。前日暴雨,山泉漫过了石涧,我特意多接了两桶。曲是上月采的苍耳新晒的,按您说的,在陶缸里闷了三七二十一日,揭盖时满院都是药草香呢。”他望着院里整齐码放的酒坛,忽然叹了口气,“只是外面的闲话……”
“闲话?”李牧将军将陶碗往石桌上一顿,酒液溅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印记,“是说我日日让士兵饮酒,忘了守土之责?”
老匠人没敢接话。他确实听见巡逻的士兵嚼舌根,说将军把军饷都耗在了酒肉上,说那些本该淬在箭镞上的力气,都化在了醉醺醺的鼾声里。可他也看见,每个黎明,当第一缕光爬上烽火台,那些喝了酒的士兵总能拉满更硬的弓,射出更准的箭;看见大雪天里,李牧将军把自己的酒分给水疱冻裂的伤兵,说“这酒能让血暖起来”。
“你随我来。”李牧将军转身往军营走,酒碗揣在怀里,温热的触感透过布甲熨帖着心口。演武场上,赵二柱正领着新兵练骑射,那小子的箭法是军营里最糙的,可今日竟一箭钉在了靶心的边缘。看见将军过来,他慌忙翻身下马,怀里的酒葫芦“咚”地撞在马鞍上。
“将军的金波,就是比寻常酒烈。”赵二柱挠着头笑,露出被弓弦磨出厚茧的手掌,“昨日多喝了半碗,夜里做梦都在拉弓,今早一抬手,竟觉得弓轻了!”
李牧将军望着远处操练的士兵,他们的铠甲上还沾着晨露,脸颊却泛着健康的红晕。“知道为何让你们日日饮酒吗?”他扬声问道,声音被风送得很远,“不是让你们醉生梦死,是让你们记着——这酒里有雁门的黍米,有代地的泉水,还有你们爹娘盼着的安稳。喝进肚里,就得变成守住这片土地的力气!”
士兵们的呼喝声突然响亮起来,惊飞了落在烽火台上的寒鸦。老匠人站在远处看着,忽然懂了——这雁门金波哪里是普通的酒?它是李牧将军把军心揉进黍米,把壮志溶进泉水,用百草曲酿出的一坛能让铁骨更硬、热血更烫的秘方……
如今再饮此酒,舌尖泛起的不仅是黍米的甘、泉水的洌,更有李牧将军站在长城上的身影——他用一坛酒的温度,焐热了边地的寒,也用一个将军的坚守,让雁门的风骨,永远留在了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