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勤
故乡的小路
在故乡的大山
古驿道像一根根互相关联的
毛细血管,布满每一个山脊梁
或者田野与村落
羊肠小道,在我的记忆里无限延伸
有晴天野草的芬芳
也有雨天道路的泥泞
小路通向故乡所有的希望
当山里的雄鸡,那一声声的
啼鸣镀亮了
故乡的梯田和群山
童年的我,小脚丫和解放鞋便踏着
鲜亮的露珠和一路庄稼一样纯朴的歌声
像鱼儿一样游进了古朴的四合院
那充满琅琅书声的学堂
当放学的钟声
在老校长的手里断断续续
如期响起
我便循着夕阳和炊烟的指引
踏一路的暮色苍茫
一年四季的小路
连接着古驿道和远方,在樱花丛中穿越
悦耳的牛铃,砍柴的樵夫
来来往往的商贩
各自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奔忙
这些朴实的形象,飞萦我的梦乡
梦境里,乡亲们挑着一担
稻谷饱满的金黄
父亲赶着那一头忠实的老黄牛
甩一路清脆的鞭响
弯弯的小路,穿越春天的油菜花地
年迈的邮递员,推着二八大杠自行车
碾一痕长长的希望
我拿着远方的信件,踏一路泥泞
一直笑到梦乡
可如今呀!脚步漫过田园
依旧是芳草斜阳
我开始重走故乡这一条脐带一样
连着远方游子血脉的
依旧曲折的小路时
我再也找不到那曾经的小桥流水
找不到童年的小脚丫踏过的青石板
那依稀深藏在记忆深处的泥泞
包括蝈蝈和纺织娘弹琴的谣曲,抑或
夏天来自四面八方的
稻花香和蛙鼓声
那久违的乡村气息
父辈们都远离尘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兄弟姐妹们也告别了
挥汗如雨的土地
而故乡的小路
那十八弯的山道上更加荒芜
依旧被那野性十足的草儿覆盖
每一次踏上归途
仿佛看到了亲人们依旧在夕阳下
在小路的另外一端,默默地守望着
那期盼的眼神
是夕阳下的春晖
老鹰崖
大山骑着大山,大山挨挤着大山
在远古造山运动的时候
它们的命运注定
今生今世在一起
且以老鹰展翅的方式
兀立在岁月深处
每年接受太阳的睥睨与山风的抚慰
大山的高度
只有蹀躞的流云知道
而大山的子民们的脚步
无法把你丈量
在登山者的目光仰望之处
是野樱花的雪白与红杜鹃的热烈
而那些不知疲倦的飞鸟
把那丛林一样新鲜的啼鸣
印刻在牧童的心里
在绿浪翻滚的季节
进山的路,像蛇一样逶迤而上
于是,山里便像容器一样盛满了
虎啸丛林的故事,以及
月亮和鲜花的传说
令孩童们痴迷
苍鹰总是在风的怂恿下俯瞰大地
牛背顺着山路十八弯
伏着红豆一样浑圆的夕阳西下
那些平凡或者伟大的
梓木或者乔木
总是伫立在山嵴上
守候着春夏秋冬
坚守着故乡的苍茫与美丽
竹海中的村落
故乡竹海中的古村落
亦真亦幻,山村像老神仙一样隐遁在
碧波起伏的竹海里
走进印刻着风雨沧桑的宅第
明朝的风,清代的雨,民国的明月
所有岁月的光影将我裹挟
于是,我仿佛穿越时光隧道
在祖辈的栖息地里
邂逅古典时光
惊蛰的沉雷滚过之后
春日依旧和煦
繁花的世界与竹的海洋浑然一体
在浩瀚无边的春风里,波澜壮阔
那些灵性的候鸟,又乘风振翅而来
在千年的古银杏树上筑巢,歌唱
且生儿育女
那雨后竹笋一样新鲜的啼鸣
在云端此起彼伏的传递
呼唤着小村的每一个黎明与落日
老宅在数株枫香树、银杏树、朴树和槲栎树
包括拐枣树等古树的庇护下
仿佛是遗世独立的隐者
绿云覆盖,古朴而生动
岁月在年复一年的不倦轮回之中
而古村落已经老态龙钟
依旧在风雨中伫立与守望
一任栋梁腐朽,木质的窗棂
日渐斑驳
小村芬芳而宁静
鲜花怒放而缄默
有力气的年轻人都背着行囊
像候鸟一样远赴他乡
只留下年迈的老年人和孩子们
在古村落的墙根下,独自品尝孤独
而古树也在夕阳下
在春风里翘首期盼
大山的子孙们
布谷又开始催春了
你们何时回返故乡?
远离村庄的年轻人
有理想的年轻人
总是像山崖上的飞鹰一样
张开翅膀,翔出那一片
郁郁葱葱的竹海
向着大山深处的远方无限延伸
忘不掉远方的
汽笛和大都市的璀璨
闪射着的无法抗御的诱惑
一次次在新月皎洁的夜晚,辗转反侧
终于在农历新年过后的
第二个节气
他们带着梦想,以及
父母的殷殷叮嘱出发
依依不舍地走了
故园的春花秋月还在
只是一年一度的农事
被年迈的父辈们化作一声哀叹
于是,土地都荒芜了
老人们在村口的老树下张望
孩子们在睡梦中,呼唤着母亲
还有那几株千年古银杏树
无比寂寞的抬头眺望着远方的天空
山村再也见不到热火朝天的秋收
见不到黄灿灿的金秋
在山村田园里留驻
许多远离故土的年轻人
像植物的种子一样
在远方的城市里,萌芽生根
他们或者在写字楼里成为白领
或者在钢筋水泥的脚手架上
脸庞被焊花照亮
怀恋那怎么也割舍不下的故乡
和那渐渐地斑驳的古村落
而他们把故乡的山,耕牛及犁耙
藏掖在每个夜晚的梦乡里
包括那曾经熟悉的二十四节气
当阳光再次镀亮
城市的天空与大地的时候
他们却怎么也不愿意
回到告别已久的故乡
古村落
老宅连着老宅
像大山里的篁林,楠竹们的根
连接着另外一条根系
喜字型的建筑格局
是义门陈的千年传统
没有徽派建筑的马头墙
但是青砖到顶,清一色的黛色瓦
阴阳合抱,无数次春天的雨水
从檐头倾泻而下
引来村童格格的笑声
古老的村落,被白云或者晴岚
被数棵千年古银杏树包围的
斑驳的老宅,到处都是
腐朽的木檩和窗棂,以及
雨水侵蚀的痕迹
和父辈们额头的
皱纹一样深刻
那些被废弃的老宅
曾经是父辈们和兄长们的洞房
曾经被红烛烧红,照亮了
外姓新娘的凤冠霞帔
歪斜的格子窗,浆糊的白宣纸
业已陈旧不堪,隐约还在
传递那个峥嵘岁月的子曰诗云
月光不老,依旧痴迷云窗
把那束月光投射在案头,
没有梅影横窗的浪漫
只有竹影婆娑的清幽
依旧令人遐思
童年仰望星空的天井还在
逢年过节族人们在一起聚会
宣泄欢乐情感的祠堂也还在
只有老宅空无一人,像一个被人遗弃的
孤寡老人,坐在岁月深处
低垂着腐朽的椽头
期盼着子孙满堂,人丁兴旺
可是,树大分杈呀
老宅留不住逝去的亲人
也留不住,后辈年轻人
迈向现代化大都市的脚步
时光流淌,老宅很老
童年的欢声笑语,儿女情长
都一去不复返,老宅空寂的
好像压根就不存在
义门陈的老前辈们
像山野的草木一样
在风刀霜剑中悄然离去的时候
年轻人的家也就没了
只有如烟的往事
从远离故土的游子梦境中
一遍又一遍地演绎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