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 李冰
又到冬天了,每年这个时候,母亲也逐渐从繁忙的农事中抽出身来,有了更多的时间调剂生活。
我对小时候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有一个场景在我脑海里却是格外清晰,那是母亲为我们贴“窗花”的情景。她贴的窗花不同于红绿彩纸剪出来的各种花样,而是她用素纸临摹的各种古诗词。冬天的窗外,草木不复往日生机,抬眼望去,遍地都是灰蒙蒙的景象。我们略显失望地在旁边嘀咕着:“冬天的窗户看得眼睛都是冷的!”母亲却笑着抚摸我的头说:“我有办法。”
说着,她在桌子上铺开了纸,又倒了些墨水在石砚里,让干枯的毛笔吸饱了墨汁。调试好笔锋后,她学着书上的字迹,在纸上写起了古诗。一边写,还一边念着。等写好一张后,便递给我们,让拿到太阳下晒晒。我们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作品来到屋外。阳光在纸上打着圈,不一会儿,那些诗词就变得干燥起来,像抽干年代水分的一段历史故事。
等所有的作品都准备好以后,母亲又搬出一把椅子,拿出一罐浆糊。她站在高处,我们给她打下手。母亲会喊着说:“把那张《望庐山瀑布》递上来。”贴好以后,又吩咐我们:“现在递《春晓》。”按照母亲的指示,我们一张一张地往上传递,母亲则一张一张地将它们糊在窗户上。等每一格玻璃都贴满了以后,母亲从凳子上跳下来拍拍手说:“现在再看看,眼睛还冷不冷?”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母亲又不知从哪里捡了根树枝。她举着树枝,划过窗户上那一行行古诗,教我们反复念诵。我们读“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读“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读“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读“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读着读着,这些句子就成了窗户里的风景,我们仿佛真的能看到碧绿的春天,看到奔腾的河流,看到连绵的山川,看到皎洁的月光。
有一次,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整夜,窗外的树林积了厚厚的白雪。那霜雪似乎发着银光,透过母亲贴在窗户上的诗词映照进来。我卧在温暖的被窝里,一边看雪,一边读诗。而我视线所到处,正是那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那时候还不太懂古诗词的内涵和真义,但这句诗却让我浮想联翩。
我想到了窗外那银装素裹的世界,如果打开窗户,那景象也会像一幅画一样镶嵌在这木头的方框之中。那小树林的不远处,也正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河里有一只渔船,泊在岸头的老杨树下。我似乎第一次将眼前的画面和古诗词的内容对上了号,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诗词意境里的美带来的冲击。这种冲击的力量,一直延续到现在的生活,还仍有余波。
当冬天结束之后,母亲又会一张一张地揭掉这些“窗花”。这一次,还是她站在凳子上取“窗花”,我们站在地上打下手。她一边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白毛浮绿水”、“欲穷千里目”、“举头望明月”等句子。奇怪的是,我们总能准确流畅地对出下一句。母亲脸上浮出笑容,一边擦玻璃,一边说:“春天就要来了呀!”她把玻璃擦得干净明亮,一眼望过去,便能尽览盈盈春光。
其实,在母亲的“窗花”里,我们早已经见过一次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