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赛新
大自然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四海之岱岳,巍峨奇崛;沧溟辽阔,浩无边际。江河湖泊,各有灵秀之处。林海苍茫,花开花谢……大自然给我们人类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山水胜概。草木是大地毓化之物,它装点了大美河山。今天,我要赞美故乡那棵生命力十分顽强的古槲栎树。
古村落处于崇阳与赤壁交界的分水岭,这里属亚热带海洋季风气候,非常适合动植物生长。因此,老虎岩村漫山遍野,林木葱茏,竹海茫茫。在陈彩麟自然村落,有一棵胸径一米多的古槲栎树。这棵树在众多的古树群落中,算不上高大挺拔,但也是明星树一棵。长期以来,它受到人们顶礼膜拜。相传这棵古槲栎树是先祖彩麟公的后人亲手所植,它犹如一个忠诚的仆人,伫立于深竹塘竹坞的东岸。这棵古槲栎树不仅是悠长的岁月,更是祖先的精神寄托,后世旅人的乡愁。古槲栎像忠诚的护卫者,守护着彩麟公后裔的坟茔,从古走到今。
陈氏先祖择木而居,这木一定是良木。千百年来,历朝历代文人墨客所尊崇欧美的古银杏树,枫香树和拐枣树,在陈彩麟都不缺少。而最容易被人们忽略的古槲栎树,对整个陈氏后人而言,却有着另外一种寓意。鄂南有民谚云:“除了娘舅无好亲,除了槲栎无好火。”指的就是槲栎树。槲栎树是山里人烧炭的优质木材,古人伐木叮当,采薪于深山,唯有槲栎树木为首选。在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之时,又卖炭翁进山砍伐槲栎树,挖土窑烧制木炭,老虎岩人称之为“白炭”,我父亲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收购和贩卖过木炭,而槲栎树木炭是当时城市家庭,冬季用于取暖的广受欢迎的优质木炭。
记得每年过了小雪节气,山里人便开始进山伐薪。把成林的槲栎树砍倒,运到家中用斧头劈开,放置房檐下风干。到了过小年请屠夫宰年猪的时候,槲栎树便在每家每户的火塘和炉灶中,噼噼啪啪地燃烧着,有古风诗词赞曰:“槲栎大火红炉烧,陈府阖家乐陶陶。佳肴老酒大碗饮,直待旭日三竿高”。说的就是义门陈在春节来临之际,阖家欢聚,无分长幼尊卑,挨家挨户吃肉喝酒,轮流招饮。这不仅是庆祝农历新年欢乐情感的宣泄,更是江州义门陈氏“义”字当先的完美阐释。在我的印象中,每当大年三十,大山里总要纷纷扬扬地下一场大雪。家家户户招待客人,流水席吃到过完年为止。火塘中的槲栎树柴火,要焚烧一个通宵。有道是:“三十夜的火,月半夜的灯”,无论是除夕夜还是元霄夜,这个火要烧到元宵节后,方才作罢。
自古以来,槲栎树深受骚人墨客的喜爱,或者丹青,或者诗词歌赋。有很多古圣先贤都写到过槲栎树。北宋末、南宋初年的杰出诗人陈与义在《洛头书事·纶巾古鹤氅》中写道:“纶巾古鹤氅,日暮槲林间。谁使翁迎客,应闻屐响山。占年又得熟,劝我不须还。村酒困壮士,水风吹醉颜。”清朝诗人孟继埙在《石阡即景·槲叶翻风绿一村》中写道:“槲叶翻风绿一村,山家生计重鸡豚。圆轮转水田侵岸,薄板围墙石筑根。细捣红椒香入馔,倒垂青菜晒当门。飞花满店无人管,樵客闲来话酒尊。”清代诗人查慎行在《度汗铁木儿岭》一诗中写道:“一林槲叶一林枫,半染青黄半染红。只道平沙随地阔,忽开绝境与天通。”关于槲栎树的诗词,大都与美丽乡村有关,古今中外都有文人的作品。槲栎树焚烧自己,照亮了人间,使人间更加温暖。可见,其精神是多么的高尚。屹立于陈彩麟的130年多年的古槲栎树,正无声诉说着无限沧桑。过去的岁月,陈氏后人都要来这里举行祭拜活动,纪念先贤,祈愿国泰民安,天降吉祥。
前几年,我因为思念故乡日久,从摄影师姚东旭老师那里要来了几张关于槲栎树的近照。一看照片,突然发现古树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相比,槲栎树粗大的树干有一边完全枯朽了。这与我年轻时看到的情景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我经常在树底下歇息,也经常到树底下读书,那个时候看到的槲栎树,除了向上的头部受到风霜雪雨的侵蚀,主要树干枯朽断裂之外,其周身还是完好的,但树的内心也已经腐败,老槲栎树成了大半截树桩。只是从树桩的头部及侧翼,横斜长出巨枝和分枝,看上去依旧枝繁叶茂。更为神奇的是,从树的内芯,长出一株楠竹,令人感觉非常突兀,像是一个巨大的木花瓶中,插入了一根修长的绿色植物。可如今,时过境迁,树芯中的楠竹已经老死,而古槲栎树的树身有近一半的部分已经枯死脱落,整个树像一叶树立起来的独木舟,就像是电影《鲁滨逊漂流记》中,野人星期五使用的那一种舟楫。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我多方求证而不敢妄下结论,但对上述问题的求教,还是从林业部门有关专家的指导下,有了一定收获。相传这株槲栎树是受到了病虫害的袭击。其次,古树因为风雨的侵蚀产生了树洞。形成中空,如果不及时把树洞修补好,就会造成大风把树干刮断的现象。可惜大多数父老乡亲和我一样,园林知识匮乏,未能采取补救措施。当然,古槲栎树靠近小路,长期被人畜踩踏,土壤板结,导致植物根系受到损伤,营养吸收面减少,使古树生长受到限制,逐年衰弱。我还曾听父亲说:“植物也和人一样,也有生老病死。”后来,我领悟到,树也是生命体,最终都难逃大自然的规律。
槲栎树伫立在岁月里,是陈氏子孙的精神支柱。它的奉献精神,是有口皆碑的。根据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讲,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许多老百姓没有口粮,有人突发奇想,取来槲栎树的坚果,磨面,制作凉粉果腹充饥,救过村里人的命。后来,也有人用形同橡果的坚果酿造谷酒,招待山外的来客。槲栎树的材质非常坚硬,可作房梁椽檐,也可制作包装箱。陈家人重义气,把槲栎树视作“义树”。是的,彩麟公的后裔培育了它的生命。古槲栎树守护着人类的家园,与陈家后人朝夕相处,在彼此之间建立相惜相通相融的关系中,让我真切感知了“万物皆有灵”这一亘古不变的真理。
古树带个我无穷无尽的阅读体验和禅思。我一辈子都仰望古树,赞美古树。赞美古树不畏风雨雷电,赞美古树生命力长青。如今,义门陈子孙繁衍不息,古槲栎树燃烧自己,温暖人类的奉献精神不灭!由此我想,陈氏族人那么多走出故乡,人也许可以远树,但树不会远人。
树不远人,道亦不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