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1月03日 星期三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习酒故事”有奖征文二等奖 爸爸的“门面酒”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

■  贵州 袁从亮     

                  

    我八九岁的时候,卧室床头边的柜子上总是摆着一瓶崭崭新新的习水大曲。回想起来,酒瓶上的标签贴大概是红底隶书,烫金的大字熠熠生辉,锯齿圆轮中还印着大大的“优”,像厨师高帽子似的白色瓶盖,瓶颈上有“贵州名牌”字样,那么新,以至于我走过卧室总是忍不住去摸一下,甚至闻一闻。

    那个时期家里来人来客,爸爸都会一手握着瓶颈、一手托着瓶底,很隆重地拿出那瓶新酒,和客人把酒言欢。每次看到爸爸和他人喝着这么新的酒,我总是感到很快乐。爸爸带我走亲戚,我都很注意观察,别人家摆出来的酒,瓶子往往普普通通、陈旧不堪,有的连商标都没,有的显得污迹斑斑,有些家干脆拿个五几斤的酒壶随喝随取、粗犷得很。不像我们家的餐桌,每次都上崭崭新新的酒,每次都带给我好多好多的骄傲。我总是盯着他们喝,希望他们赶紧喝完,我想要那个新瓶子。

    我喜欢收集被大人们放过了的酒瓶子,和小伙伴们相互泼水,还可以安置我的萤火虫。请不要见笑,那时候,我们生活在无比贫瘠的物质世界中,我们所能想到的玩具也只能穷尽这贫瘠的物质世界,无外乎自制铁环、陀螺、弹弓、纸飞机等,而酒瓶子还真是个稀罕物件,可以再次装酒,装醋,装酱油,我们自制不来,也因此难得被大人们抛弃。我手里也只有几个好旧好旧的瓶子,更没有习水大曲。我要是有了这个新瓶子,小伙伴们一定羡慕极了。我要是有了这个新瓶子,萤火虫们会更加闪亮,我可以晃着一瓶子的光,一个人走夜路到爷爷家。只是大人们喝酒实在太疲沓,我的耐心总也熬不到他们喝光。或者明明看到瓶子过两天就会见底,转眼间,空瓶消失了,但我并没有看到它出现在我家各个角落,只是柜子上又站着一瓶新崭崭的习水大曲,爸爸换新酒真勤!而他那么严厉,总也板着脸,我不敢问他,空瓶子哪儿去了?能不能都别扔,给我留一个就好。

    有一天放学回家,发现柜子上的习水大曲终于成为一个空瓶,我真是欣喜若狂。我拿走了新瓶子,当即找小伙伴们炫耀去了。我们往瓶子里灌满清水,在山坡上摆开宴席,每人砍一节竹筒作杯。我学着脑海中过了无数遍的父亲斟酒的样子,一手握着瓶颈、一手托着瓶底,隆重地给每位小伙伴都斟满,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抿一口,我真的感到了些许酒味。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下坡时就乐极生悲了,我脚底一个打滑,瓶子从手上跌出去,砸到石旮旯上碎成几块。我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我有了一个新瓶子,可只拥有了长达半天的欢乐。

    然而,回到家才是我更难过的开始。晚上,妈妈在厨房做饭,我看到爸爸不断在屋子里穿来穿去,不知在找什么。过好久,他才跑到厨房问妈妈:“看到我那个‘习水大曲’的酒瓶子没有呢?”“没啊,不是一直都是你在管吗?”妈妈头也不抬,兀自忙碌。

    “我明明记得放柜子上的啊,一转眼它就没了,每个房间都找过了,真是奇怪。”爸爸一边说一边仍不死心地左顾右盼。“找不到就找不到,换个瓶子打酒不就行了。把那个酱油瓶子洗洗干净拿去用吧。”妈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下爸爸急了,他说:“酱油瓶装酒那叫啥?那不是让人笑话吗?”妈妈一听也恼了,音量陡然高八度:“不就是喝酒吗,换再好的瓶子也只喝得起三块钱一斤,装什么装啊?真是!”

    听到妈妈的脾气上来了,爸爸叹了囗气,声音反而低了下来:“唉,习水大曲是贵州名酒,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好酒,用这个瓶子装酒,大家喝起来感觉好嘛,对我们家也更加帮衬啦!谁让庄稼地里收成薄、生活这么艰难呢?我每次都把这瓶子擦得干干净净的再灌酒,让它看上去比新还新。可怎想这瓶子眼睁睁就没了……”

    妈妈不再言语了。我蹲在饭桌旁写作业,一声不吭,心里其实难过得要死。原来,我在不经意间,毁掉了爸爸的“门面酒”。我们家的酒和别人家的根本没什么两样,可摔坏了这个瓶子,下一次爸爸拿什么待客呢?我好害怕爸爸扭头问我,我一定和盘托出。可是爸爸没时间问,他要忙的事儿太多,看到饭还没做好,一眨眼他又不见了。

    过些天,我在柜子上又看到一瓶崭崭新新的习水大曲。我不知道是爸爸特意新买的呢,还是向别处讨的瓶子,我没问。家里来客了,餐桌上,爸爸仍然以一种仪式感的庄重托出那瓶酒。宾主言欢,我仍然感到开心。这个瓶子有时空,有时满,但我再也没动过它的念头。只是每次经过卧室,还是会往它的方向望一眼。它在,我们的生活,就是稳定的,安全的,饱满的。

    若干年以后,我在电影《黄土地》中看到了那两条煎得香喷喷却吃不到嘴的木头鱼,突然间就泪流满面。我的爸爸这辈子都没看过《黄土地》,但对于他们这样的农民来说,新瓶装散酒,要的也无非“是个意思”。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年,在我家餐桌上畅饮的客人们,又有几个人真不知道他们喝着一瓶不是习水大曲的习水大曲呢?谁都不是傻瓜。兴许爸爸在别人家里曾喝到的好酒,未尝又不是另一瓶“门面酒”,然而谁都假装没有识破。我的爸爸,他并不虚荣,但在那个年代,和困守土地上的大多数中国农民一样,亦需要一瓶接一瓶的“门面酒”接力,才能维系出一种生活的安定感,才能咬紧牙关,把我和弟弟供养出来,让我们念完小学、初中和大学,一个离开了故乡去远方,一个留守在故乡的城市。从这个意义上讲,“门面酒”,蕴含着爸爸的信心、希望和无尽期待。

    今天的我,每次看到和习酒有关的一切,都觉得无比亲切。在最贫瘠的岁月里,我的爸爸,选择了它作为“门面酒”,或许仅仅因为他手里恰好有一个“习水大曲”的空瓶,或许仅仅因为我们都住在赤水河边上,更或许这就是他那时能想到的最好的牌子货。但是,爸爸的一念之间,为我们家当年的困厄生活敲定了吉祥物。当然,从我了解到这些年习酒的发展历程来讲,它经历太多考验,走过若干坎坷,挺住了无数风浪,对得起我们的期待。对我个人来说,那一年我无意中窥见的真相,成为促使我发愤的动力。我拥有现在的生活状态,和这一个酒瓶子是有关系的,对此我永远心怀感恩。

    这七八年里,我每年都会给爸爸捎两三箱习酒,让他有时间请请村里的老伙计们开怀畅饮。相比过去的艰难岁月,今天的习酒无论是品质还是价格上都显得更亲民了。我总是跟他说,爸,想喝的时候就喝点,我随时供应。我们家的“门面酒”终于实实在在了,我们的生活也踏踏实实,这是爸爸的期待,也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作者简介:袁从亮,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