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9月01日 星期五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走出荒凉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

  ■ (四川)暮雨

  (3)苦日子

  山乡如一幅巨大的画幅挂在眼前。高高低低的山洼洼连绵铺开来。葱葱郁郁的树木铺满了辽阔的山野,恣意成绿色的海洋。一条小溪清凌凌地从沟里流出来。 那一幢幢破旧的土坯房疏疏落落地缀在绿色中。

  八月,尘世像背了一个火坛儿一样,热得人透不过气来。知了拖长声音叫着。小狗儿吐出舌头在屋檐下哈气。 山乡没有一丝风。院子里,叔叔在晒谷子。黄黄的稻谷铺了满地。小鸡贼头贼脑地在那张望谷子,随时准备趁人不备时偷吃。继父用竹耙把谷草耙在一边,此时,他已热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来我家之前,继父就有一个肺气肿的毛病。有时病犯了,他会很痛苦的。后来,他的病犯得厉害了,干活儿也不如从前那么利索能干了。这时,他劳累了一阵,感觉呼吸有点困难,出气急促。他憋红了脸,丟下竹耙,走到屋门口上气不接下气道:

  “秀文,给我倒点开水来,我吃药。”

  “自己倒去,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吗?”母亲在灶屋里箜干饭,她把那些白花花的米用梢箕沥起来,再把那个又圆又大的南瓜在菜板上仔细认真地切成一块块的。我在那里满头大汗地烧锅。宝红和杏红在哄着弟弟们玩。

  “死婆娘,叫你做个事,硬就叫不动。”继父气哼哼地骂道。

  “骂哪个?”母亲抬起头来没好气地厉声问道。

  “骂你,平常,我把你惯坏了,叫你倒点开水,都不行。”继父白了一眼母亲道。说着,他自己走进屋里,在温水壶里倒了一大碗水,再找出西药,咕嘟喝了两大口,一口吃下了西药。然后,又啪地一声把那土碗摔在门外的街沿上,那土碗立即碎成了渣渣。最后,他骂骂咧咧地往院外走。

  母亲撵出门来,挽起袖子,气急败坏地骂道:

  “你个老不死的,有本事出去了,就莫回来——你看你,一天病歪歪的,就像半条命一样,还给我耍横。老娘我早就受够了。”

  母亲扯起嗓子大吵大闹,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都好奇地站在院子边看热闹。继父本已出了院子,但母亲的叫骂让他恼羞成怒,他突然返回身来,朝母亲走过去,扬手“啪啪”甩了母亲两巴掌。母亲更加暴跳如雷起来,她呼天抢地地哭着,骂着,并低下头咬继父的手腕,撕扯着继父的衣领,吓得弟弟和妹妹们惊恐地哭喊爸爸妈妈。我倚着门框,咬着嘴唇,愤懑地看着他们。几个邻居立即跑进院子拉开了他俩。

  “大成,秀文,你们两人都很辛苦——要互相体谅和忍让——看把娃儿们吓得——好了,快煮饭去,都晌午了,娃儿们肚子也饿了。”邻居的张婶一边劝着他们,一边哄着哭喊的弟妹们。

  小鸟的欢叫打开了春天的繁花似锦。零星的小花朵在发芽的树脚下次第开放。同学们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上课。讲课的女教师——郑笑冉乌发如瀑,肌肤如玉,深情的眼里闪着湖水一样清澈的亮光。她在为“六一”儿童节挑选跳舞的同学。尽管我伸长脖子,大睁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好想去跳舞,我希望她选中我。可她就是不正眼瞧我一下。她的目光落在一位扎马尾辫的女生身上。那是一位干部的子女。郑老师似乎喜欢有钱人家的孩子,而不喜欢贫穷家庭的学生。她眼里闪着喜爱的目光挑选了那女生和其他几个女生。我闷闷不乐地失落地把头趴在桌上,但我心里想,我长大了一定要有出息,为自己,为家里人争光。

  母亲从小患百日咳,这些年没治好,落下了后遗症。山坡上,母亲在和大伙儿挖红薯,她一边挖,一边不停地咳嗽。一阵猛烈的咳嗽促使她放下锄头走到地边旁石头上坐着。她弯下腰咳得眼泪花花。

  挖完红苕后,她望着那一堆堆分给自己的摊在地里的红薯,眼泪哗哗地流。继父把分好的红薯一背背往家里背着。他也累得直喘粗气。

  “唉,这日子太苦了!”继父把背篼放在地上叹息了声,当他看见在一边流泪的母亲,惊奇道,“你在哭啥?”

  “这么多的红苕还没背完,我心焦。”

  “慢慢背吧,我又没耍,在使劲做。”继父沉着脸道。

  又一个伏天来临,太阳像个毒火球,把它所有的光热一股脑儿倒在地上。把大地烤得滚烫滚烫的。我们几姊妹坐在屋檐下数盘盘脚脚。继父从外面回来了,他沉着个苦瓜脸,狠声拌气道:

  “闹什么闹?烧锅煮饭了——一天就晓得耍,这么大的太阳,也不晓得把玉米拿出来晒起——之红,去场上给我买包经济烟回来。”

  听了继父的话,我蹙着眉头,犹豫不决道:

  “我的凉鞋烂了,没法穿了,烫脚。”我望望那白花花的烧得滚烫的山路,同时,把我的那双破烂不堪的凉鞋举在继父的眼前。

  “去去去,这会儿别人还在外面干活儿,没烫死了。”继父不容分说。

  我无可奈何地拿着继父给的一角钱,走在漫长的散发着热气的山路上。我的脚一踏在那白花花的土路上,立即烫得我直跳。我便捡着路边边上的草丛跳着走。热气蒸在我的身上,湿了我的头发,我的后背。去场上的路有三里远,我却觉得是如此的漫长。等我帮继父买回烟来时,我已像一个从水里捞起来的人了。

  一天天,日子注满了艰辛。艰苦的日子让继父难以忍受,他几乎天天和母亲吵架。我们姐妹自然成了他的出气筒。尤其是母亲不在家时,他就故意找茬骂我们,也打弟弟。

  这天中午,还不满一岁的弟弟银斗,一不小心,把桌上一个茶杯摔倒了。继父听见响声,气冲冲地拿了一根黄荆条,他走到吓得目瞪口呆的弟弟身旁,“啪”的一下打在弟弟身上,弟弟疼得“哇哇”大哭。我赶紧跑过去护住弟弟。继父的条子便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我的背上。十岁的我疼得龇牙咧嘴地顶着,我的泪在眼眶里花花地转。我的背被继父抽打成了一条条乌肿的血印子。

  黄昏,我在邻居张婶家门外徘徊。夕阳映在一堆堆稻草上,土墙上,瓦檐上。一群鸭子摇晃着肥硕的身子慢腾腾地从田野回来。一群呼三喝四的小伙伴在那玩着斗鸡的游戏。我远远地羡慕着他们的快乐。我不敢把继父打我的事告诉母亲。我也不愿意回家。我不想听见他们吵架的声音。这时,绿葱葱的菜园里, 张婶伸出那张笑脸道:

  “之红,你在这里干啥?我看你呆这里好半天了。” 说着,张婶从菜园里提着菜篮走了出来。她黑里透红的脸上带着微笑,浓眉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瞅着我。

  “张婶。”我低低地叫了一声,泪便出来了。

  “之红,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走,到我家去。”张婶一边说,一边从菜篼里拿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递与我道:“孩子,吃吧。”

  我拿着张婶给我的西红柿,泪又出来了。

  “究竟怎么了?孩子。”一到家,张婶放下篮子急切地问我。

  “张婶,继父老打我们,今天他打弟弟,我去护弟弟,背就被继父打出了血印。”我断断续续哭泣道。

  “天,下手真狠啦!”张婶捞起我的衣服道, “可怜的孩子!你妈妈知道吗?”张婶把我的头抱在她胸前心疼道。

  “我不敢给妈妈说。”我的泪又迷蒙了我的双眼。

  晚上,昏暗的煤油灯下,我在给银斗喂饭。银斗好像被白天挨打的事情吓倒了。他又黑又瘦的小脸儿上那双圆圆的眼睛不时小心翼翼地盯着我。并乖乖地大口大口地吃着我喂的稀饭。继父在外面还没回来。突然,母亲走过来道:

  “之红,让他自己吃,你跟我来一下。”

  我随母亲走到门口,母亲就着昏暗的灯捞起衣服看了看我的背,她泣不成声地哽咽道:

  “张婶给我说了,孩子,苦了你们。”

  “不疼,妈妈。”我安慰母亲道。

  黑夜里,传来母亲更大声音的哭声。

  (下周五请看:小朗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