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03月18日 星期一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遥远的真相》耐人寻味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王忠明/文

  湖南作家简以宁的长篇新作《遥远的真相》(以下简称《真相》),总让我感觉有一种异样的“特别”在。说来有趣,我读长篇小说不多,评长篇小说更少,仅有的几篇评论,除了卢新华的《森林之梦》(1986),竟然都出自湖南籍作家之手,如阎真的《沧浪之水》(2001年)、浮石的《青瓷》(2007年)等。这是否也堪称“笔缘”?!

  一

  简以宁之特别,或者说《真相》之异,首先表现在敢于伸展情节枝蔓上。遥远,相对于临近;真相,相对于做伪;由此,要将“遥远的真相”逐次披露,牵涉的时空、人物、事件……,其枝枝蔓蔓可想而知,但简以宁似乎生来就惧简不惧繁,结构能力很强,且纹丝不乱。

  她只管自己说,说着说着,怕我们着迷,便嘎然收住,又接着说另一茬,最后缝纫到一起,就是一件像意大利名牌杰尼亚那样的顶级服装。整部小说,堪称“人头攒攒”,笔墨轻重疏密不同,她的情感倾向也不同,无论是奇人,还是钟敢,还是伍思诚,还是文瑾,还是陶托昆……,她一一放胆写去,忽而平行,忽而交叉,相互映衬,相互强化,头头是道,很让读者不忍释手。个中人物,如伟岸之悬崖,隔山隔水,尽情舒展着各自的灵魂和行为特征,几乎个个都是“活宝”,而成团结串到一起,又都像依山傍水、活灵活现的,读来决不生厌。

  小说显然以真假伍思诚为主干,假的在他国外,真的在本国,两者何以互为真假,奇人又如何跨国救助假伍思诚(民营企业家钟敢)脱离生存险境,其他人物又是如何各行其事且若即若离,特别是陶托昆如何在国内兴风作浪推波助澜横生枝节(其实也依附主干,甚至本身就是主干),简以宁如同手擎一把火炬,不断游移在不同时空之间,不仅烛照着发生在遥远国度的绑架案之真相,还试图烛照出相关人物乃至整个众生相的内心世界,也就是潜伏在各自心底的人性之真相、职业习惯之真相以及爱恨情仇之真相。真与假、表与里、远与近、男与女、爱与恨,主干带出了渺无边际的诸多枝蔓,后者仿佛又天然地依附于前者、伸张于前者,纵横交错,目不暇接,倘无足够强大的构思与想象力、足够收放自如的结构能力,怎么支撑得起这么一座异样堂皇的小说城堡?这是否可解读为一种天分或天赋?

  二

  简以宁之特别,或者说《真相》之异,还在于常以笔下生“趣”为能事。一部好小说不仅要有意思、有意旨,而且更要有意趣。再沉重的话题或主题,一旦淌到笔底,均如云卷云舒、日出日落、月圆月缺一般,本真无比、自然无比、含蓄无比,就一定会洋溢出一种难以遏止的意趣来。此即“意趣天成”是也!

  电影《一九四二》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两者都是“难”字当头(前者为战乱之苦难,后者为困厄之海难),但前者将一切元素(色调、场面、化妆甚至方言等)恨不得均往沉重、苦难靠,后者则仍有绚丽海面、雄健虎姿以及人兽同“舟”共济和好相处等“如实报道”,显得情趣盎然,很耐人寻味。

  《真相》通篇斗志昂扬,但并非故作姿态,字里行间常可见顽皮在、调侃在、睿智在、幽默在,再险恶的场景、再卑劣的心境,都能得人生之“趣”,不偏废生活中固有的喜剧元素,这或许就是一种“真相”,就是一种可圈可点的精气神。

  比如,本书第三章“紧急营救”,写钟敢(假伍思诚)被神秘组织关入一座密闭寓所。从氛围看,明显已是千钧一发、危在旦夕,但简以宁依然将从容不迫的笔调贯彻到底,又是倒叙交待他与真伍思诚的交往史、与麻将夫人在兴趣志向方面的冲突升级,又是相继“播映”投影屏上令人窒息的入教仪式(还混杂他当年与少女万霞相爱之往事),又是插叙陶托昆在国内刊发“独家消息”火上浇油节外生枝,又是正面托出他误接伍思诚夫人宋玉丽长途电话被敌我双方监听的危局险情,随后又撒了一把他中美人计的“情色味精”。

  莫非简以宁真的是天生能以宁制躁,平实中见真趣、见意旨——谁弄虚作假戏弄人生,那么谁就注定要被人生戏弄!大凡天才作家,都有这般能耐,再严酷、再困扰的矛盾纠葛,均可写得有滋有味,很知道读者的“需求”在哪里、自己又该如何去“供给”。可不是吗?读者们大多在日常生活中够犯难够受累够遭罪的了,难道读小说不该是一种释然或松快吗?

  三

  简以宁之特别,或者说《真相》之异,还在于珍视情感的存在、价值及其力量。《真相》的特定情节,决定其基本面更接近于一部“动作片”、一部惊险小说(至少是准惊险小说)。其扑朔迷离、捉摸不定、险象环生,很大程度上满足了或释放了作家擅长结构、编织故事的能量。但是,有意思的是,读者获得的满足不啻是读了一则故事、经历了一场营救同胞于生死线上的离奇对决,这是因为作家还擅长抒情、善于在勾勒人物动作(言行)时深深地植入人间情愫。

  叶子,这位在《真相》乃至与先前发表的《左脸的微笑》、《无法纯粹》所构成的整个三部曲中始终挥之不去的才女、美女,显然深深地寄寓着作家的“主体性情感”——关于叶子的情爱经历,哪里只是复述或描摹“听来的故事”?

  或许,它在相当程度上已融入了作家自身的某些情感体验、理解与透悟,甚至颇多理想化色彩。她黯然辞世,但一直活在奇人心中,不!一直活在作家心中,否则,为何如此絮絮相念放不下笔?然而,简以宁想到过没有?

  着意于叶子与奇人之间的深爱历程,在多大程度上敌得过奇人的职业特征及侦破能力对全书主题主线的牵引和突出?洞若观火、运筹帷幄、国内国外统一调度、指挥若定……,直至成功营救钟敢,这番福尔摩斯侦探方向的铺陈,暗涛汹涌,惊心动魄,很耐看,很抓人,但正因如此,不经意间已相当“无情”地剥夺了读者对叶子与奇人之间深情相依及其内在意蕴的全神贯注。

  一切文学创作,尤其是长篇小说创作,其至高境界往往在于对异常繁复的人物关系作出精妙绝伦的艺术处理,实现动机与效果的完美统一,而不是顾此失彼,使创作愿景遭受折损。

  文瑾其人,不是主角,但决不可等闲视之,因为濡笔所致近乎完美、无可挑剔,是不是也有简以宁心目中对当代知识女性的某种标榜与尺度?对此,也大体可作出揣测。文瑾的端庄、美丽、聪明伶俐、干练、凡事能左右逢源,作家倾注了几乎所有好感,唯一没有痛快淋漓予以描述的则是其爱情世界。

  可是,这样一位可爱的钻石级的知识女性,作家却不忍让“高富帅”或其他男性公民去接近、去触摸、去爱抚,生发出应有的可歌可泣的爱之美、情之美,究竟出自何种保留与谨慎呢?很值得推敲!但是,这至少已构成对男性读者们的某种不公平,此乃作家所始料不及吧?

  相形之下,倒是陶托昆这个人物,足以体现简以宁对现实生活的深度观察与冷静思辨,情感评判脱离了一般的好恶层次,具有时代性很强的典型意义。陶托昆显然要比奇人更容易进入读者的经验世界,更加可信可近,他的行为逻辑完全来自这个时代(媒体力量崛起、“眼球”经济盛行等)的摇移不定或躁动不安,其价值取向也很难施以简单粗暴的道德审判。

  简以宁对记者及媒体业的长期沉浸,使之有足够扎实丰富的生活基础和素材来源,并形成难得的创作优势和个性高地,为我们雕刻出了陶托昆这个血肉之躯、这个令人啼笑皆非又感同身受的典型人物——这是创作规律的胜利,当然也是作家对新时期长篇小说人物画廊的一份贡献——它将引导更多的读者去鉴赏、去把握、去钟爱那些情感走向立体丰满、具有极高审美价值的典型形象!

  四

  《真相》,还有很多亮色不可忽视!比如,创造性地采取“缀用”笔法,另辟《补记:关于他们》,回过头来呼应小说的主体内容。其实,创作上的这种灵活布局,显现了作家具有异常活跃的谋篇思维和不落俗套的求新意识,看似独立成篇,但还是整部长篇小说中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其附加值至少是在阅读上增加了某种新意与快感。

  这样的“补记”,将前面来不及展开的细节、来龙去脉、关键处一一作些充实,对迷上了这部小说的读者来说,是原先意犹未尽的一种弥补、一种照顾。然而,读完之后,由于“关于他们”的交待和展开,都是精致、短小的,依然又有新的意犹未尽之感。这就是简以宁的聪明!

  读者将对她及她的新作有新的期待,因为意犹未尽。   

  (作者系全国工商联副秘书长、中国民(私)营经济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