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10日 星期日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杏花村外史》之第三季(连载之十九)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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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逸风所挖地窖更名为“舒聚源”窖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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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逸风与林婉儿在挖地窖。

杨仁宇

 

第十九回    

泸州窖池汾酒留香

汾州酒匠赴泸州,幸会娇娥共筹谋。

汾艺融川因地改,龙泉窖韵永长留。

元至正二十三年深秋,长城烽火如泣血游龙,将铅云密布的天空浸染成猩红。赵逸风蜷在坍塌的酒坊梁柱下,指腹反复摩挲着祖传龟甲纹陶甑的残片,尖锐的瓷棱在掌心割开一道血痕,渗出的血珠顺着纹路蜿蜒,宛如岁月镌刻的血泪。

昔日酒坊内,蒸腾的酒气裹挟着醇厚的麦香,曾引得往来商客驻足闻香。而今,空荡荡的酒窖里,发霉的高粱堆积如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味,满地碎陶片在风中发出呜咽。这场战火,不仅焚毁了百年酒坊,更似要将酿酒人的魂灵一并碾碎。

“爹临终前说,酒坊在,酿酒人的魂就在……”他对着呼啸的北风喃喃低语,腰间的青铜鱼符硌得生疼。鱼符上镌刻的北魏密法在寒意中泛着幽光,仿佛要将掌心灼伤。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催命符般迫近。他迅速将鱼符塞进衣襟,最后望了眼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迎着暮色,毅然踏上南下的路。每一步,都似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一路上,他风餐露宿,躲避战乱,双脚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衣服也破旧不堪,可心中的酿酒梦从未熄灭,他不断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坚持住,到了南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一定能继续酿酒。”

辗转到了四川泸州,烈日炎炎,赵逸风又渴又累,跌跌撞撞走进街边一家小酒坊想讨碗酒喝。喝了一口酒后,他下意识皱起眉,轻轻咂咂嘴,正在窗边绣帕的酒坊主人的女儿林婉儿注意到他的反应,停下手中针线,她莲步轻移,素帕掩唇,脸上带着好奇的神情,向赵逸儿走去:“公子觉得这酒......?”

赵逸风抬眼看向她,神采飞扬的眼睛突然有了温度,眼中透着真诚。“姑娘,这酒……”他刚开口,就被林婉儿打断:

“怎么?有问题吗?”

赵逸风盯着她,舌尖尝到酸涩的味道。他继续说:“姑娘,实不相瞒,这酒香气寡淡,口感也过于粗糙,实在算不上好酒。”

“你懂酿酒?”林婉儿好奇地问道。

“我家乡的汾酒讲究‘五必精’——选料必颗粒饱满,制曲必春末初,蒸煮必见蟹眼沸,发酵必闻桂圆香,窖藏必经岁月长。”赵逸风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林婉儿听得入神,手中的绣帕都忘了刺破手指。随后,他兴致勃勃地向林婉儿讲述起汾酒从原料筛选到酿造的每一道工序,从高粱的饱满程度,到发酵时的温度控制,讲得头头是道,眼中闪烁着光芒。

林婉儿满是钦佩,不禁感叹:“公子对酿酒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真是让婉儿大开眼界。”

可她父亲林楠,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一旁,满脸怀疑,撇了撇嘴说:“哼,说得好听,就凭你这半块陶甑,也敢班门弄斧?”

林婉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林楠才勉强同意把赵逸风留在酒坊。

在林家,赵逸风默默干着各种重活,搬运沉重的原料、清洗酒具,累得腰酸背痛,双手布满老茧,但他从不抱怨。他一心想着如何将汾酒工艺与泸州本地环境结合,改良酒坊的酒。他常常在心里琢磨:“泸州的气候潮湿温热,和汾州大不相同,原料也有差异,要怎么调整工序,才能酿出好酒呢?”

白天,他在酒坊里查看原料,感受泸州潮热的空气对发酵的影响;晚上,他就着昏暗灯光,研究泸州当地的酿酒古籍,寻找灵感。

林婉儿心疼赵逸风,常帮他分担杂事,二人感情渐深。一次,见他熬红双眼,婉儿关切劝歇,赵逸风温柔回应:“有你帮忙,不累,酿出好酒就值。”婉儿把发上的银钗摘下交给逸风,当做定情信物。

汾酒用地缸发酵,赵逸风结合泸州气候,决定尝试地窖。他们用合铸的“阴阳尺”丈量新窖池,还在砖块里掺入定情银钗碎屑。每次踩窖祭,赵逸风领唱的《踏云谣》里,总藏着只有婉儿能懂的山西小调。

新甑落成,婉儿在灶火前系红绸。可第一锅用长江水蒸煮的酒醅出甑时,杂味刺鼻。赵逸风盯着浑浊酒液,摩挲腰间青铜鱼符:“不对,这水……”婉儿也皱眉:“江水带腥,不如汾州井水清洌。”

三日后,赵逸风在阁楼翻出泛黄的《水经注》残页,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泸州北有龙脉,其泉可酿酒”的字迹上。林婉儿进来时,正撞见他猛地起身,撞倒了案上的瓷瓶:“婉儿!我记得在龙泉寺方向见过溪流!”婉儿看着他发亮的眼睛,默默将碎瓷片扫起:“明日我与你同去。”

深秋的山风卷着枯叶呼啸而过,腐叶下的碎石在两人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赵逸风手中的竹杖深深插进泥地,抬头望向云雾缭绕的山巅,岩壁上垂落的藤蔓在风中张牙舞爪,仿佛在阻拦他们前行。

林婉儿攥着藤蔓攀爬时,瞥见赵逸风后背洇湿的汗渍,忽然想起初遇时他讲述汾酒工艺的模样。就在她出神的瞬间,脚下的腐叶突然打滑,整个人向悬崖坠去。千钧一发之际,腰间传来熟悉的力道——赵逸风不知何时转身,用手臂死死圈住她的腰。

两人滚落在荆棘丛中,林婉儿感觉膝盖火辣辣地疼。赵逸风的手指停在半空,喉间像被煮沸的酒醅堵住。眼前的血迹突然与三年前酒坊被焚时父亲倒下的画面重叠,他感觉心跳几乎要震碎肋骨,那些日夜钻研的酿酒秘方、跨越千里的艰辛,在此刻都比不上怀中颤抖的人重要。“婉儿,碰到哪了?疼吗?……”他小心翼翼地掀起她的裙摆,伤口处已渗出暗红血珠。“都怪我,不该带你冒险。”他的眼眶泛红,手指悬在伤口上方,生怕触碰带来更多疼痛。

林婉儿强忍着疼,将沾着草屑的手覆在他手背上:“逸风,别自责。”她从怀中掏出酒葫芦,倒出些酒液清洗伤口,“你看,连这酒都在催我们找到好水呢。”赵逸风突然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若你有个万一,这酒再好又有何用……”

当他们终于在龙泉寺旁发现那眼龙泉水井时,夕阳正将水面染成金色。泉水叮咚撞击石壁的声响,混着枯叶被山风卷起的簌簌声,在暮色里谱成一首清越的曲子。赵逸风跪在湿润的泥土上,双手捧起泉水饮下,清甜中带着微微的回甘让他浑身一颤。林婉儿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笑着从包袱里取出陶碗:“慢些喝,这水……以后都是我们的了。”

经过多次失败,他们找到适宜发酵温度。三个月后,窖房陶瓮泛起酒花。揭开瓮盖,酒香四溢。赵逸风舀起酒,声音颤抖:“婉儿,快尝尝!”婉儿饮下,落泪道:“有汾酒清洌,又有泸州醇厚,我们做到了!”两人相视而笑,泪水混着酒香滴落在陶瓮里,化作窖池中永恒的涟漪。

林家酒坊从此声名远扬,赵逸风也赢得林家人认可,与林婉儿喜结连理。

婚礼那日,林家酒坊挂起十里红绸。宾客们起哄着要新人行“合卺礼”,赵逸风却取出一对特别的银杯。杯身刻着的不是常见的龙凤,而是半片龟甲纹与银钗交缠的图案。“这是用我们的定情之物所铸。”他对着林婉儿耳语,“就像这酒,汾州的魂与泸州的韵,从此再也分不开了。”

赵逸风用合卺酒的银杯舀起新酿,酒液在杯壁走出蜿蜒的“之”字,恰似他南下的艰辛路途。宾客们散去后,他牵着林婉儿的手走进新窖池,指着青砖上的刻痕:“这里嵌着你那支银钗的碎屑,往后每一滴酒,都有我们的故事。”

时光流转,当舒氏父子在万历元年接过老窖池时,他们在池底发现了半块龟甲纹陶片。陶片缝隙里,隐约可见“逸”“婉”两个小字,在窖泥的滋养下,历经百年仍泛着温润的光泽。如今,每当月圆之夜,泸州老窖池边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歌声,那是《踏云谣》的调子,唱着汾州的月光与泸州的晨雾,唱着酿酒人的执着,更唱着跨越时空的深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