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谭维
在2014年，著名艺术社会学家维多利亚·亚历山大在其文章《十字路口的艺术：社会中的艺术与艺术社会学》中指出，21世纪的艺术面临着由各种因素带来的挑战，其中最主要的是“国际层面艺术市场的迅速扩张”。文化社会学领域的领军人物戴安娜·克兰补充说，直到20世纪90年代，当代艺术的销售主要局限于纽约、巴黎、伦敦等大都市的艺术界。然而，进入21世纪后，随着国际艺术博览会的兴起和大型拍卖行的全球扩张，这一格局发生了剧烈变化，导致一个全球性的艺术市场的形成，其影响力超越了主要城市的艺术界。
随着全球经济和文化艺术的迅猛发展，艺术品市场逐渐成为社会各界的焦点。中国艺术市场自21世纪以来快速增长，成为全球艺术品交易的主要力量之一。中国艺术市场的规模化、多样化、国际化、科技化和金融化趋势日益明显，艺术品消费升级、艺术品财富管理的兴起以及市场环节建设的不断增强，为中国乃至全球艺术市场带来了新的挑战和机遇。在这样的背景下，构建一个全球化的艺术市场研究体系，并为艺术市场的健康发展提供有效服务，已成为学术界的关注重点。
全球艺术的本质和目的现在成为了一个重要的讨论话题。20世纪末，全球艺术从现代艺术的背景中崛起，仿佛凤凰涅槃般的转变，它站在了现代性的理想和发展的对立面。1989年全球政治经济格局的动荡使艺术生产扩散到全球范围，当代艺术这一术语开始获得全新的内涵。这种变化挑战了欧洲中心主义的艺术观念的连续性，使得全球艺术不再仅仅是现代艺术的同义词。当代的定义不再局限于时间层面，而是扩展到了象征意义甚至是意识形态层面。
全球艺术在艺术市场的呈现和扭曲中展现了其复杂性。艺术市场在不同国家文化间的游走不仅采用了经济机制的策略，还主导了艺术生产的方向。然而，我们对艺术生产的分类依然存在模糊之处。全球艺术并不仅仅意味着固有的审美品质或全球性的艺术概念。它不是在再现一个新的语境，而是在民族、文化和宗教的地方主义、宗族化等逆全球化运动中呈现出自我矛盾的特征。这与现代性的普世主义，基于霸权式艺术观的自我约定，形成了鲜明对比。简而言之，当今的新兴艺术是全球性的，就像因特网一样。因特网虽然全球可用，但其内容并非全球通用。我们可以自由访问网络，对这个世界做出个人回应，但这也给当局带来了控制的挑战。这些问题虽然本质上是地区性的，但网络上自由流通、不受审查的信息和观点却威胁到了这些地区性问题。
艺术市场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经历了显著的全球化进程，其特点和影响在多个方面显现：
地域扩展：除了欧美市场，非西方国家和地区的艺术市场也开始崛起，成为全球艺术市场的重要组成部分。特别是中国等金砖国家自2000年起在全球艺术市场中占据了显著地位。
组织增多：跨国艺术活动如双年展和艺术博览会数量显著增加。例如，双年展从最初的几场增加到超过150场，艺术博览会从1970年代的3场增至2018年的近300场。
销售渠道变化：艺术品销售逐渐集中在国际艺术博览会和大型拍卖行，如苏富比和佳士得主导的市场。2022年，艺术博览会的总销售额达到165亿美元，占全年艺术市场交易额的四分之一。
买家群体变化：专业藏家被以投资为主要目的的新兴藏家所替代。超级藏家群体，如LVMH的伯纳德·阿诺特和开云集团的弗朗索瓦·皮诺，对艺术市场有显著影响。
价格变迁：艺术品价格显著上涨，拍卖天价纪录不断刷新，短期投机成为艺术市场的核心运作原则。
艺术市场全球化的原因包括资本的逐利动机、文化产业成为经济增长点、互联网和通信技术的发展，以及“艺术无国界”等意识形态观念的推广。这些因素共同推动了艺术市场的全球化趋势。
著名艺术史家汉斯·贝尔廷（Hans Belting）曾指出，全球化是当代艺术场域中唯一最重要的事件。事实上，全球化不仅是“事件”，更是“过程”，是一个始终处于现在进行时的“过程”。相应地，学界对艺术市场全球化的社会学研究亦一直如影随形，始终处于一个不断积累与推进的状态。可以看到，相关研究呈现出非常丰富与多元的面貌。社会学一方面从世界体系理论、制度与组织社会学等视角出发对全球化进行理论定位与分析，另一方面也深入到欧美以及第三世界国家、金砖国家艺术市场的具体经验之中去讨论全球化的实践机制及其现实后果。这些研究一方面为我们理解全球化对于艺术市场的影响，以及广义上的“艺术界”在市场化、全球化时代的变迁逻辑提供了诸多启发，另一方面其实也以艺术市场为个案对全球化本身尤其是“文化全球化”（cultural globalization）的机理及其限制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艺术市场的崛起和发展紧密地与全球化进程相连。一方面，中国通过引入西方的画廊、拍卖和博览会模式，摆脱了原有的国营艺术品统购统销体制，迈向市场化，从而快速构建了当代中国艺术市场的体系。另一方面，自1993年威尼斯双年展中国艺术家首次亮相以来，中国当代艺术已在国际舞台上活跃近三十年，诞生了徐冰、蔡国强等国际知名艺术家。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的形成和发展本身就是全球化的产物，而中国在全球艺术市场中的角色也日益重要。近十年来，中国艺术市场在全球的份额始终处于领先地位，成为国际拍卖行、画廊、策展人和收藏家热切关注的新兴市场。
在探讨中国艺术市场时，全球化议题不可避免。然而，以往中文学界对艺术市场全球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艺术批评领域，社会学家的参与较少。目前，从社会学角度分析中国艺术市场的全球化情况的研究仍然不多。中国艺术评论界对全球化的态度分为两派：一派持保留或犹疑态度，认为全球化等同于美国化或西化，批评中国当代艺术逐渐被西方艺术流通和评价系统所控制；另一派则认为国际化是中国艺术获得更广泛认可和提升影响力的必经之路。这两种声音一直存在争议。要回答这一争议，需要社会学的介入。一方面，需要进行实证研究和田野调查，具体分析相关现象和过程；另一方面，也需要运用社会学理论视角，在更广泛的社会、政治和文化背景下理解全球化对中国艺术市场的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