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光明
从四川省江油市厚坝镇进入养马峡,翠绿色的山,一座推拥着一座,越推越高,最高处是连绵不断的山脉,蜿蜒不知去了何处。跟着闪过的风景奔跑,窗外的风景反而更美了,想象自己在追赶它们,自己一下飞了起来。
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地为琵琶路为弦,哪个能弹。这里的土地会涌出独特的气息,来拥抱到此避暑的人。草木、溪流、瓦房、蝉鸣乃至乡音等,都会标出与他乡完全不同的情爱。
从前喜欢的路——辽阔,纵横四海。如今只喜欢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径。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慢,仿佛可以静止不动:停在空中的蜻蜓、寂静的稻田、没有车辆的公路、无声无息的阳光、山顶上一动不动的白云。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静美,遍布大地的露珠和岚雾,微风送来柏叶的香气,每一片树叶,都在侧耳倾听。
囿于市井,而向山海;远隔巷弄,且看花开。从前我闯荡天涯,梦想着改变世界,结果被世界悄悄改变,于是我改变自己!瘦弱的身体里原本藏着黑色的翅膀,要黑夜来临才能打开。
人生大半已成为过去,检视起来恰如应接不暇的风景。都说从此天涯末路。什么是天涯?一转身,背向你,此刻已是天涯。
穿越时空隧道,悄然回到阔别已久的快乐童年。那些熟悉的蝉鸣、蛙声让我重拾起曾经丢失的记忆。在某些细微的事物里,一些往事站了出来。童年珍藏的记忆里,那时候,我们用去无数的傍晚,藏进麦秸垛里,并竖着耳朵以倾听,只为等别人来找,只为当麦秸被悄悄地揭开时,我们的哇哇大叫高过所有的蝉鸣,我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结束,哪怕用尽了一生的傍晚也不愿意结束,那是永远也不会重来的喜悦。
童年的星光下,母亲怀抱生活杠杆,在磨盘中推动宿命旋转。她用力抬腿,迈步一步一步走向圆满,那一刻,转动的石磨,磨盘是圆的,磨眼是圆的,挤在磨萁里的黄豆,是圆的。流出的豆汁,有大地的清香。
年轻的时候,我喜欢穿笔挺的西装,以限定我的随意。跟我有关的,不一定都被我接受,在风中读报。不在高处,读希腊史。我也坐在台前讲过话。那时多年轻啊!怎么看,都不像我,一个人最重要的,不只是生和死,还要算上他活着的过程。贫穷和秃头都极度让人难堪,这是命数,我少年时贫寒,未至老年,而抢先谢顶,但你还是很难看清我。我时而微笑时而面孔紧绷,我的胡须,每天都被替换。我做不到寡欲,我被体内潜藏的虫子,啮咬和折腾。
风尘仆仆,月色里青衫模样,来去不定的云朵,是天空动荡后蓄满的泪水。一经回忆,少年不在。
如今,当我坐在自家十一楼窗前喝茶的时候,看到几个精神矍铄老人,正在楼下不远处的地面上抽打陀螺,他们的快乐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抵达巅峰。挫败,或许是醒悟,终于让我不再追求所谓的大,比如,大道的大,大王的大,我的心眼越来越小,小到只喜欢林间的小草、山间的小溪,小到愿意用一个小盒子,收纳自己的一生。
有时,当我漫步在明月岛的小径上,偶尔会遇见一些小花,我仔细地端详和品味。忽然感到小花也不可轻视,我们不见得能开出小花的姿势。
所以,珍惜所有的不期而遇,看淡所有的不辞而别,学会放下,有时候不是为了原谅别人,而是为了放过自己。优雅的人生,需要一颗平常的心,需要一种平淡的活法,需要一种好心情来滋养生命,需要一种恬淡和从容的态度。生活是自己的,别人怎么看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知道如何生活,真实地享受自己的人生美好。
不是怀旧,而生活本身就是一场念与不念的回忆,都种植在记忆的泥土里,然后,化成一袭梦香,一卷山水,绽放于岁月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