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华东周刊 竹雪芹/文
踩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漫步留下,从湿地四处围拢的花坞间进入西溪,仿佛化身一只彩蝶,从青荫缭绕的湿地浅滩处飞掠而过。轻轻扑闪的翅膀,唤醒晨间嘤嘤作响的水声。水流敲打芦竹的叶脉,划出显眼的痕迹,为碧绿的植被戴上皇冠。
清风柔柔地推开追日的浮云,只见一旁青柚色的草地间,金红色的鱼线剖开一道水路,穿过一条宽阔的御临道,有摇橹划动碧绿的湖水,水声轻轻漫过四下安宁的村庄,枕在黎明泛着渐红的荻穗,抽出轻丝,每一羽都在倒影它的芳华。
一片祥和之意升上天空,映满秋柿的太阳,橘得独特。在这既浪漫又充满温情的芳香丛中,四下摇摆。轻轻叩响高庄的大门,仿佛迎面走来的,便是一身布衣的高庄主人。这被自然围裹着的浓荫,和着湿地的旭日,将整个高庄都涂上金色。
晨迹中的高庄,正是一片宁静。仿佛可以听见一池的荷花,从低声私语中,沿着细碎的青石小道迈过御临桥。眼见旭日的光柱,便投落在亭中的一块石碑上。金光印刻着上面“高庄宸迹”四个大字,是要来者读懂其中的含义。再往外抬头一看,即见当年康熙旧迹宸览亭遗址所在地。
顺治二年(1645年),出生余姚名门望族的高士奇,在他16岁那年,随家人来到杭州定居。父亲高古生有意带高士奇北上游学谋得官职,不幸途中身故后高家迅速败落下来,高士奇便无依无靠。好在从小进私塾读书,高士奇又有一手好字,便在京城靠教书写字谋生。
直到高士奇24岁那年,不满20岁的康熙帝入太学府,承师问道。两人初次相见,都给对方留下了较好的印象。万万没有想到康熙皇帝对高士奇赏识有加,便亲自赐予他进入会试的资格。26岁初入国子监的高士奇,试后便留任翰林院,陪伴康熙走南闯北,微服私访。在京为官20载的高士奇,后来受到众人弹劾,两次修书辞去官职,回到杭州赡养年迈的母亲,据说当时就住在高庄内。
康熙难忘多年的情谊,也一直与高士奇时有联系。就这样康熙两次到访高庄看望这位久别的朋友,高士奇就是在杭州西溪高庄接的驾。落轿的康熙,特意命下人不要惊扰高士奇读书,便独自带着随从在高庄内院里闲逛。一圈逛下来,康熙看得满园的竹子,竹枝修长,片叶深绿,心神宁静,仿佛顷刻间读出了高士奇的心境。
竹子,多用来象征正直顽强、不屈不挠的性格特征。逛完内院的康熙,径直去到高士奇的书房,高士奇却在认真研读《左传》,为其辑注。待高士奇转头,惊喜地发现康熙帝正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眯缝着眼冲他微笑。见此状康熙皇帝呵呵大笑,起身环顾四周,除了看到书房内有许多用竹子做成的陈设、摆件之外,便是海量的书籍和历代名家的书法与字画,此时的康熙愈发觉得高士奇与自己形影相似。当康熙皇帝站在书房窗户前眺望远方,眼前的风景除去一片广袤的江南水泽,还有御临镇上老百姓的生活景象也瞬间映入眼帘。岁月在绿意的流动中缓慢起伏,非常安逸、舒适和恬静。见到此状的康熙大喜,命人取来纸笔,挥笔即成“竹窗”二字,赐予高士奇。高士奇命人拿着这幅字,为自己的书房做了块匾额悬于梁上,从此以后高士奇便用“竹窗先生”的雅号自居。
宸览亭两侧有一副对联:“翠辇曾停红莲依旧,宸游不再斯事难逢。”讲的就是此事。虽然皇帝的御辇曾圣驾于此,引来池里的红莲一直开放到今天,但是皇上御临的地方真的太少了,再想碰到这样的幸事实在不行了。
西溪湿地曲水环碧,自古人杰地灵。这里有茂密的丛林含着山水氤氲的千顷水域,粼粼潆洄,四季交替,而化作朝云暮雾。高庄更是“曲池廊榭流云过,衔来老泉蔚端华”。来到高庄大院前,抬头便能见到“西溪山庄”四个大字。原来高庄还有这样一个别名,有着“西湖诸园小冠”之称的高庄,传承着秀雅杭州的城市密码。
正门的照壁上印刻着一张高士奇老宅的还原图,图中可以看见宅邸的原貌。大抵可以分作五个区域,进门的泊轿厅,迎宾的四合院,起居的内厅室,读书的竹窗阁及古典的江南游园。高士奇曾为此写下:“雨过园林晴书,又早晚春前后。名花婀娜芳丛,露湿胭脂初透。”春雨交加之时,有如女儿湿透的胭脂粉饰。以此来形容高庄独特的风景。又以在园中:“折取归来,丰韵更觉撩人,正是欲开时候。翠靥垂红豆。”透露着他对高庄一景一物的怜惜之爱与特殊的情怀。
雪香梅岸古,高庄独自来。这里更适合带着殷殷情怀,着一身汉服在这圆圆滢滢的亭台水榭中逗留。如今的高庄采用了前府后院的三进式结构重新修建,进门处用白墙圈围,四周考究的宅邸环境与山川之灵气融通,门楣上采用精湛的镂雕技艺,彰显出中国风俗文化的独特魅力。
走进高庄用来会客的二进厅,可见厅内悬挂着明末清初画家王时敏所绘制的《南山积翠图》,更能加深高士奇爱竹之个性。内置家居的风格,呈现了明清两代宅院隐退官宦的生活状态。仿佛时空穿越,此时,很想去会会那高宅之主。
三进厅前挂着一块“逸志不群”的匾额,旗帜鲜明地表明宅主的人生态度。进门便能看见一张红木沙发,沙发上坐着康熙皇帝,旁边站立着十分恭敬的高士奇像,两人仿佛正在交谈,情境甚欢。这座两层小楼既是高士奇的起居室,又是康熙难忘一夜的开始。
走出府院即刻进入高庄后院,站在一旁“竹窗”阁前,甚有一阵微风萦绕着送来竹叶敲打的絮语,随着庭院的小桥流水一路行进,便有竹林七贤之像从脑海中浮现,真叫人内心映射出“留下”的冲动。
一旁满园的梅花错落枝头,姹紫嫣红间弄不清宅邸的深进。无心漫步的样子,没几步便能遇上园中的知音,或破晓处引来白鹭在水岸浅浅地漫步,或独自留恋庄园的梅花盛景,恍然有种“梅妻鹤子”的遗世独立的冲动。即使暂且从西溪离去,但那被雨水浸润的一蓑烟雨心,却依然留在了西溪这一清代庄园之中。
随着白日的最后一缕阳光,投射在“西溪且留下”白墙之上。舍不得的凝梅香,尔与风情万古消。真可谓一句:“未能抛得杭州去,西溪之仪是留下。”
让灵魂出走,心却归来。
(作者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