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碧波 齐桓仲父大战略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这是一项开创性的事业,历史上没有现成的,可以直接利用的经验,也不能照办西方市场经济国家的模式。在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如何选择适合中国国情的经济政策,需要我们不断总结我国经济政策的成功经验。而公元前700多年的管仲无疑是中国古代国计管理思想和理论的集大成者。经济循环的思想在其理论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是中华民族治国理政的思想宝库。
管仲(约前725——前645年),字仲,名夷吾,颍上(今安徽颍上)人,春秋前期大政治家。公元前689年辅助齐桓公,当政40年,改革齐国内政,使齐国成为春秋时第一个称霸中原的大国。齐国因盐碱地多,农业处于劣势,故发展工商业成为齐国国策。管仲很注意国计原理的总结和运用,在当时推行了国家调控经济的一系列措施,包括扩张财政政策、公开市场业务、反垄断、打击金融庄家、推行社保制度等。但这些理论在实际中容易走样,特别是桑弘羊、王莽、王安石等人滥用管仲之法,掠夺民利,使不少人认为管仲之策是国家干预经济,与民争利,贬其为功利之说。即便如此,管仲的学说在中国历史上仍影响巨大。政府支出刺激经济这样的思想乃至措施,几乎每个朝代都有。《管子》一书篇幅浩大,后世有所增删,这使《管子》的成书时间颇有争议。但韩非子多次引用《管子》原文,汉初司马迁在《史记》中说“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也”。又说,“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桑弘羊《盐铁论》中亦多次引《管子》之文,刘向在校订《管子》后重引司马迁的感慨“详哉其言也”。兼之目前史料中,齐国管仲时的经济政策和经济事件,与《管子》所载理论甚合,故倾向于管仲的思想体系与《管子》相合。
中国古代一直很重视商业。商汤曾生产大量奢侈品去换夏朝的粮食,以贸易战削弱夏朝,为最终战胜夏朝奠定基础。商朝覆灭后,经商更为商人立身之本,而周朝也予以保护。《左传》记载,公元前806年,周宣王封其弟友于宗周畿,把一批买卖人分给郑桓公。后来郑桓公率众远迁“洛之东土,河济之南”后,同这些商人立下盟誓,“尔无我叛,我无强贾,毋或匄夺,尔有利市宝贿,我勿与知”。即商人不能背叛国君,国君不强买和夺取商人货物,不干预商人财产和营业。在上百年的时间里,这个著名的“法律”被牢牢地遵守。管仲当上齐国相国后,进一步提出,“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提出四民分工,“令夫工群萃而州处,相良材,审其四时,辨其功苦,权节其用,论比、计制、断器,尚完利。相语以事,相示以功,相陈以巧,相高以智”。“令夫商群萃而州处,观凶饥,审国变,察其四时而监其乡之货,以知其市之贾。负任担荷,服牛轲马,以周四方;料多少,计贵贱,以其所有,易其所无,买贱鬻贵”。现在有人指责管仲令四民分居,以为压制工商,这值得商榷。士和农也被分居,为何无人指责压制士、农呢?与其说压制,不如说管仲注意创造分工环境,形成工业区、商业区、农业区、政治文化区,形成了大规模的分工经济,这遥遥领先于古代欧洲自给自足的庄园经济,是斯密《国富论》中一国繁荣的理论基础,当今城镇规划中,就划分商业区、技术开发区等。管仲不但提出分工思想,且付诸实施。管仲令其子弟相袭,除考虑社会稳定外,也考虑了工商业之职业教育:“旦昔从事于此,以教其子弟”。而且各民之间并非完全隔绝。《国语》载管仲又行考选制度,每年由乡长将子弟中贤者报告给国君,国君召见,试以官职,成绩好的可升为“上卿之赞”,“是故匹夫有善,得而举也”,“夫是,故民皆勉为善”,“其秀民之能为士者,必足赖也”,“有司见而不告,且有罪”。故无论是什么民,只要有能力就可通过考任或举荐升迁。
欧洲直到明朝以后中国科举制度传人才逐渐废除贵族世袭制。“中国古代‘学而优则仕’,凭学问、凭才干,不世袭、轻特权、‘选贤任能’的教育制度和官吏选拔制度,与18 世纪欧洲的知识界、启蒙学者们尊重个人的价值,反对中世纪封建世袭制度,通过自由、平等、竞争来攀登仕途高峰的理想一拍即合”。公元前651年,齐桓公与诸侯在蔡丘会盟,约定诸侯国间的贸易,为商贾提供食宿方便。齐国为外来商人提供宾旅和货栈交易场所。外商货车一乘的提供本人伙食,三乘的兼供给饲料,五乘的并供给厮养人,“天下之商贾归齐若流水”。管仲实行“官山海”之策:山指铸铁,海指煮盐。但国家并非完全垄断,而是允许私人煮盐炼铁,国家统一收购,然后确定价格批发给商人经销。换言之,国家仅控制总批发价格,从中抽税,充分考虑了商人利益。管仲减免工商税收,“关几而不征,市廛而不税”。但管仲并非一味减少赋税,后文将阐述其赋税思想。管仲已经展现给大家一幅现代经济的图像。在某些方面甚至比现代经济更大胆,例如,管仲为吸引天下客商,专设女闾七百。相比距其2000多年后到公元14世纪一直在鄙视商业甚至禁止商业利润和利息的欧洲相比,中国工商业传统无疑要超前得多,也要强得多。
投资、消费与经济增长的循环经济架构
管仲正确阐述投资、消费与经济增长的关系。《轻重乙》:“桓公曰:‘强本节用,可以为存乎?’管子对曰:‘可以为益愈,而未足以为存也。昔者纪氏之国强本节用者,其五谷丰满而不能理也,四流而归于天下。若是,则纪氏其强本节用,适足以使其民谷尽而不能理,为天下虏。是以其国亡而身无所处。故可以益愈而不足以为存,故善为国者,天下下,我高;天下轻,我重;天下多,我寡。然后可以朝天下。’”管仲这段话讲了内循环和外循环的原理。强本,即注重投资,增加供给;节用,即压缩消费内需。管仲认为,增加投资对经济有一定好处,但压缩内循环的消费而依赖外循环的国际市场来解决供需差距,将使经济高速增长(五谷丰满)的同时流失国家财富,本国人民无法享受经济增长收益(民谷尽),其国亡。故善为国者,应提高内需使天下财富为我所用。如何把握双循环,管仲强调了以下几点:
一、紧盯实物财富
管仲对财富有深刻认识。管仲认为,“珠、玉,饥不能食,寒不能衣,费多而益少,故为末用也”,指出国家对财富的态度及后果,“王主积于民,霸主积于将战士,衰主积于贵人,亡主积于妇女珠玉”。管仲注重财富统计。“行其山泽,观其桑麻,计其六畜之产,而贫富之国可知也”,“山泽虽广、草木毋禁,壤地虽肥、桑麻毋数,荐草虽多、六畜有征,闭货之门也”。管仲指出:“时货不遂,金玉虽多,谓之贫国也。”“时货不遂”,意为“当时货物没有增加”;“金玉虽多”,意为“虽货币很多”。整句话是说,若用以生产和消费的货物没有增加,则一个国家虽货币很多,也只能算穷国。美国的发展印证了这句话。布雷顿森林体系以来,美国一直是债务国,但正是债务使美国获得大量实物财富,促进了经济增长。中国虽拥有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即“金玉虽多”,其实是向美国输送巨额实物财富以供其消费和建设。一般来说,投入消费促进人力资本增长,投人生产促进实物资本增长。中国本国内需不足,人们难以使用生产成果,走上消费低迷、牺牲劳动者福利、资源耗费型的粗放经济之路。金融市场与实物市场相互联系。实物市场是金融市场的基础,没有实物市场支撑的金融市场,无论多么繁荣,都一定是泡沫,最后必定垮掉。企业个体可醉心于金融市场,一个国家若只醉心于金融市场,以为财富是金融市场变出来的,那就危险了。
二、把握货币本质
管仲对国家实物财富的重视并不妨碍他正确认识货币。管仲虽认为货币本身并非财富,却认识到货币在财富创造和分配中的重要作用。他认为,“以珠玉为上币,以黄金为中币,以刀布为下币。三币握之则非有补于暖也,食之则非有补于饱也,先王以守财物,以御民事,而平天下也“。故货币本身虽不是财富,却可用来调动社会财富,以配置资源。管仲进一步通过货物储备来调控货币供给、吞吐货币,这正是当代央行公开市场业务的前身。美国1889年才开始提出脱离金本位(即不再以黄金数量作为货币总量标准),通过买卖农产品来吞吐货币,使货币不与金银而与国家财富增长相适应,这个货币制度设想后来演化成美国联邦储备制度。管仲关于公开市场以吞吐货币的具体执行措施如下,“田轨之有余于其人食者,谨置公币焉。大家众,小家寡。山田、间田,日终岁其食不足于其人若干,则置公币焉,以满其准。重岁,丰年,五谷登。谓高田之萌曰:‘吾所寄币于子者若干?乡谷之木广若干?请为子什减三。’谷为上,币为下”。这段话谈到国家通过核算后,吞吐谷物、布帛等财富来供应货币。谷为上,币为下,意即国家收购谷物到国库,而货币发行到民间。管仲清晰地说明了货币调控原则:“国币之九在上,一在下,币重而万物轻。敛万物,应之以币。币在下,万物皆在上。万物重十倍。”此原则与当代公开市场业务之原理相同。国家卖出存大量收回货币(上),则物价会下跌。国家大量买进产品,则会扩张货币到民间(下),物价会膨胀。管仲注重计算货币量。在《山国轨》中,齐桓公问国家统计理财的方法,管仲回答说:“某乡田若干?人事之准若干?谷重若干?某县之人若干?田若干?币若干而中用?谷若干而中币?终岁度人食,其余若干?某乡女胜事者终岁绩,其功业若干?以功业直时而核算之,终岁,人已衣被之后,余衣若干?别群轨,相壤宜。”管仲有一套严密统计方法来计算国家实物财富,并按实物财富数量计算货币量供给。其详细计算并调控货币的办法为:“某乡田若干?食者若干?某乡之女事若干?余衣若干?余食若干?必得轨程。此谓之泰轨也。然后调立环乘之币。”管仲根据实物财富及其剩余的统计全面计算发行的货币。
三、疏通货币与财富的循环障碍
中国自古认识到货币流通如水。中国古代货币也叫泉币,周朝掌管货币的机构叫泉府。管仲说明了货币储藏对货币流通的危害。不少学者指责管仲搞大锅饭,打击富豪,此看法值得商榷。当时齐国以商业立国,何来搞大锅饭、均贫富之说?管仲根据货币流通的机理提出调控目标和手段。西方政治经济学创始人魁奈就说:“铸币是在和其他财富交换时用来支付的,对国家说是作为买卖之间的媒介担保,如果把它留置于流通之外,不把它用作财富和财富交换的媒介,就会对维持一国财富的不断继续上不起作用。铸币的积贮越多,不能更新的财富就愈多,国家也愈贫困。因此货币只有不断地作为财富和财富的交换媒介时,才是一国真实的能动的财富。”
管仲说:“民人所食,人有若干步亩之数矣,计本量委则足矣。然而民有饥饿不食者何也?谷有所藏也。人君铸钱立币,民庶之通施也。人有若干百千之数矣。然而人事不及、用不足者何也?利有所并藏也。然则人君非能散积聚,钧羡不足,分并财利而调民事也,则君虽强本趣耕,而自以为铸币而无已,乃今使民下相役尔,恶能以为治乎?”管仲谈到两个藏:一是以谷物为代表的实物财富储藏;一是追逐利润的货币储藏。管仲指出,在实物及货币退出流通,大量进入储藏后,国家常会增加货币供给,导致更深的经济危机。此即经济危机中通货胀缩交替出现的原理:因储藏,流通货币不足,经济萎缩—国家强行增加货币供应-货币总量过大,为将来通胀埋下隐患。
对于通货胀缩的实物根源、表现及后果,管仲同样论述深刻。《管子·乘马》:“黄金者,用之量也。辩于黄金之理,则知侈俭,知侈俭,则百用节矣。故俭则伤事,侈则伤货。俭则金贱,金贱则事不成,故伤事。侈则金贵,金贵则货贱,故伤货。货尽而后知不足,是不知量也。事已而后知货之有余,是不知节也。不知量,不知节不可谓之有道。”之所以用黄金作为衡量物价之标准,是因为黄金供给量有限,不能由国家任意供给。经济萧条时,国家只能铸币来增加货币总量,却很难增加黄金供给来增加货币总量。所以黄金就具有和实物一样的性质,不与其他钱币一起升值或贬值。故金贵,则实物贵,其他钱币贬值,物价膨胀;金贱,则实物贱,其他钱币升值,物价萎缩。这段话指出一个似乎矛盾但却很深刻的现象,即货币扩散现象。“侈则金贵,金贵则货贱,故伤货”,意即“若需求过多导致货币过多进人市场,则在物价还未普遍上升的时候浪费掉大量的实物财富”。在经济过热时,物价膨胀与实物资源浪费是一对孪生兄弟。“货尽而后知不足”,当资源因浪费而短缺,通货开始膨账,货币扩散转为高涨的物价水平。因此,管仲认为社会经济的危机有两种可能。一是消费过少,需求不足,物价低迷,生产萎缩,经济萧条;二是经济过热,生产和消费的资源浪费,通货膨胀。实物资源被大量浪费后,生产能力最终萎缩。
在对宏观经济正确认识的前提下,管仲提出以平国计为目的的扩张性财政政策。在特殊情况下,管仲还采取扩张财政政策来疏通循环。管仲从理论和实践方面提出系统的扩张性财政政策。在《乘马数》中,管仲说:“人君之守高下,岁藏三分,十年则必有三年之余。若岁凶旱水泆,民失本,则修宫室台榭,以前无狗后无彘者为庸。故修宫室台榭,非丽其乐也,以平国策也。”在《侈糜》中管仲说:“市也者,劝也。劝者,所以起。本善而末事起。不侈,本事不得立。”管仲先提出国家储备思想,然后指出,在遇到凶旱等危机导致经济萧条时,国家应修筑宫室台榭,雇佣差役,增加就业,刺激经济。管仲强调此法不是为了“丽乐”,而是为“平国策”。所以他很清楚扩张财政政策的原理及后果。管仲精辟指出,若农业发达,则工商业就兴旺,而若工商业不兴旺,消费不足,则农业也不会发达。
管仲以超越个体经济的盈亏视角来调控宏观经济,其“平国策”的财政政策很灵活。他不但采取政府修建公共工程的办法刺激需求,还直接向百姓分散货币,增加百姓收入。桓公曰:“何谓藏于民?”管子曰:“请散栈台之钱,散诸城阳;鹿台之布,散诸济阴。君下令于百姓曰:‘民富君无与贫,民贫君无与富。故赋无钱布,府无藏财,赀藏于民。’”管仲的扩张财政政策是为“平国策”,但他却很清楚侈糜不是目的,增加生产才是目的,故管仲反对“平国策”以外的侈糜。在《八观第十三》中,管仲明确地指出了衡量一个国家财富的标准并否定“平国策”目的以外的侈糜。“主上无积而宫室美,氓家无积而衣服修。乘车者饰观望,步行者杂文采,本资少而末用多者,侈国之俗也。国侈则用费,用费则民贫,民贫则奸智生,奸智生则邪巧作。故奸邪之所生,生于匮不足;匮不足之所生,生于侈;侈之所生,生于无度。故曰:审度量,节衣服,俭财用,禁侈泰,为国之急也,不通于若计者,不可使用国。”
当代西方经济学有给学派和需求学派之争,此争执在管仲看来不是问题。管仲衡量国家财富时与供给学派的观点一致,以实物财富及生产能力为准;在调控国家经济平衡时同时调整供给和消费,注重通过货币调控平衡两者。
管仲双循环调控的配套建设
调控循环不是孤立的,管仲建立了包括官山海、信贷、赋税、社会保障和国际贸易在内的配套建设,以确保经济循环得以顺畅进行。这里重点介绍管仲关于赋税、社会保障和国际贸易的内容。
一、赋税的适当性原则
管仲反对一味轻税,认为其将使财政收支失衡;同时又反对重税,认为其会使税收减少。西方经济学关于税收的拉弗曲线,在管仲这里早已有清晰表达。管仲提出级差税制和关税,其理论和税种都比较完善。级差地租“相地而衰征”,在西方经济思想史中,李嘉图、马尔萨斯等人认识到不同赋税征收对地租的影响。关税方而,管仲曾召集诸侯协商共同降低关税,建立周朝经济一体化。其本质与今天的全球经济一体化差别不大。管仲反对一味轻税,《山至数》:“桓公问管子曰:“梁聚谓寡人曰:‘古者轻赋税而肥籍敛,取下无顺于此者矣。’ 梁聚之育如何?”管子对曰:“梁聚之言非也。彼轻赋税则仓廪虚,肥籍敛则械器不奉。械器不奉,而诸侯之皮币不衣;仓凛虚则倳贱无禄。外,皮币不衣于天下;内,国停贱。梁聚之言非也。”管仲主张减轻赋税。《五辅》:“薄征赋,轻征赋,弛弄罚,赦罪戾,寡小过,此谓宽其政。”《小匡》:“通齐国之鱼盐东菜(尹知章注:自东菜通鱼盐于诸侯),使关市几而不征,堀而不税,以为诸侯之利,诸侯称宽焉。”级差地租收税方面,《国语·齐语》中有记述“相地而衰征”。衰,音催,意为等差递减,即地租之级差。管仲根据不同产业征收不同赋税。以有区别地发展产业。如《山国轨》:“去其田赋,以租其山。巨家重葬其亲者,服重租。小家菲葬其亲者,服小租。巨家美修其宫室者,服重租。小家陋为室庐者,服小租。上立轨于国民之贫富,如加之以绳,谓之国轨。”管仲减轻甚至免除田赋,而对山林坟地收重税,并对坟地同样按级差原则收税,使其不至为贫苦人民负担。
二、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
中国传统的社会保障制度一直比较完善。明朝朱元璋于洪武三年令全国州县普设惠民药局,此外还设置栖流所、养济院等,给贫困病疾者以救济。明英宗时设置东、南、西、北四座“福田院”,每年国库拿出500-800万两白银,安置贫疾者和解决鳏、寡、孤、独者的基本生活问题。清自雍正起在各地设置普育堂,其中育婴堂负责收容和养育弃婴,普济堂为老年、残疾无依靠者提供住院救济。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也谈及中国政府兴修水利、道路等公共工程。管仲时代齐国的社会保障制度之严密细致,即便今天也令人惊叹。根据《人国》记载:“入国四旬,五行九惠之教。一曰老老,二曰慈幼,三曰恤孤,四曰养疾,五曰合独,六曰问病,七曰通穷,八曰振困,九曰接绝。所谓老老者,凡国、都皆有掌老,年七十已上,一子无征,三月有馈肉;八十已上,二子无征,月有馈肉;九十已上,尽家无征,日有酒肉。死,上共棺椁。劝子弟:精膳食,问所欲,求所嗜。此之谓老老。所谓慈幼者,凡国、都皆有掌幼,士民有子,子有幼弱不胜养为累者,有三幼者无妇征,四幼者尽家无征,五幼又予之葆,受二人之食,能事而后止。此之谓慈幼。所谓恤孤者,凡国、都皆有掌孤,士民死,子孤幼,无父母所养,不能自生者,属之其乡党、知识、故人。养一孤者一子无征,养二孤者二子无征,养三孤者尽家无征。掌孤数行问之,必知其食饮饥寒身之膌胜而哀怜之。此之谓恤孤。所谓养疾者,凡国、都皆有掌养疾,聋、盲、喑、哑、跛辟、偏枯、握递,不耐自生者,上收而养之疾官,而衣食之,殊身而后止。此之谓养疾。所谓合独者,凡国、都皆有掌媒,丈夫无妻曰鳏,妇人无夫曰寡,取鳏寡而合和之,予田宅而家室之,三年然后事之。此之谓合独。所谓问病者,凡国、都皆有掌病,士民有病者,掌病以上令问之。九十以上,日一问;八十以上,二日一问;七十以上,三日一问;众庶五日一问。疾甚者,以告上,身问之。掌病行于国中,以问病为事。此之谓问病。所谓通穷者,凡国、都皆有掌穷,若有穷夫妇无居处,穷宾客绝粮食,居其乡党以闻者有赏,不以闻者有罚,此之谓通穷。”
这样的社会保障制度如今为西方发达国家采用。一些学者认为社保制度属于规范经济学范畴,不属于实证经济学范畴,也就是说,社保仅属道德范畴。社保在西方国家之所以发达,是因为他们已经富裕了,才能建立社保制度。而中国还很穷,社保是拖中国后腿。社保之类的政策是属于规范经济学范畴,还是属于实证经济学范畴,在此引用自由主义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的话:“故劳动报酬优厚,是国民财富增进的必然结果,同时又是国民财富增进的自然征候。反之,贫穷劳动者生活维持费不足,是社会停滞不前的征候,而劳动者处于饥饿状态,乃是社会急速退步的征候。”西方政治经济学大家马尔萨斯也指出:“经验证明,制造业的财富既是财产合理分配的结果,同时又是此分配进一步改善的原因。”
三、外循环“独施于吾国”
春秋战国时期的大环境为中国国际贸易理论提供了宝贵土壤。正如前面“封建”意义的辨析,管仲之时正是中国处于类欧洲诸侯小国林立时代。欧洲诸国间的贸易争端和壁垒在中国春秋战国时期已出现。正如今天各国为国际贸易而斗争或合作,春秋战国时诸国也多次召开了国际会议以降低各国贸易壁垒,促进经济一体化。列国诸侯于公元前652年和公元前651年两次会盟于宋,盟约中除互不侵犯、保持各诸侯国的领土完整外,还有“毋遏籴”、“毋忘宾派”、“毋蕴年”、“毋壅利”等有利于商品在各诸侯国间正常流通的条款。《管子·幼官》中记载:“ (齐桓公)三会诸侯,令曰:田租百取五。市赋百取二。关赋百取一。”《管子·大匡》又载:“桓公践位十九年,弛关市之征,五十而取一。”从文章来看,当时诸侯间达成的协议是关税降到百分之一(关赋百取一), 但实际上执行起来有困难,即便齐国自己也只执行了百分之二的关税(弛关市之征,五十而取一)。以当时而论,经济一体化远高于当今世界,更远高于自古以来的欧洲诸国。之后诸国的关税税率屡有反复,这说明诸国的国际贸易斗争和认识都不是静止的。以今天的经济学语言来说,就是自由贸易和保护主义思潮互有反复。《孟子·滕文公下》记载宋国大夫戴盈之的话:“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这说明当时关税、市税的征收量已超过十分之一。
但管仲推动国际经济一体化,并非对国际贸易放任自由。降低关税是为了别国的财富更好地为本国使用,而非本国财富更好地为别国使用。《山至数》:“桓公又问管子曰:‘终身有天下而勿失,为之有道乎?’管子对曰:‘请勿施于天下,独施于吾国。’”由此可看出,管仲推动关税降低之目的是“请勿施于天下,独施于吾国”。管仲如何做到此点呢?首先管仲确定国际贸易基本原则,《轻重丁》:“昔者癸度居人之国,必四面望于天下。天下高亦高。天下高我独下,必失其国于天下。”管仲认为本国物价水平应与国际物价水平保持一致,若本国物价低于国际水平,本国财富将被别国掠夺。这段话很有意思,它否定了一味追求外贸顺差的行为,认为物价过低时外贸顺差意味着本国实物财富流失。管仲还举莱人低价卖出染织品以换取周人货币票据最终失国的例子。管仲主张外贸目的是为获得天下的实物财富而非货币财富,且其指导思想是用本国不需要的东西,去换取本国需要的实物财富。《轻重甲》:“轻重无数。物发而应之,闻声而乘之。故为国者不能来天下之财,致天下之民,则国不可成。”并举例说明,桀沉醉于女乐,伊尹召集女工精织文绣,一匹就可从桀换取粟百钟,结果伊尹得其粟而控制桀的经济。对本国所有而它国紧缺的商品,管仲抬高价格以获高利。如齐国特产盐,管仲要求齐民在春秋两季停止煮盐以保障齐国农业生产,控制盐的产量以抬高盐价,在国际贸易中获巨额利润。管仲反对精雕细刻,以为“逆”,不利国家财富增长。但对外贸易上管仲鼓励本国精雕细刻,制作奢侈品以高价卖给它国获取高利,并换取对本国有用的实物财富。
管仲还利用国际贸易和金融发起几场漂亮的国际贸易战,摧毁敌国经济,这在世界国计史上极为经典。《轻重戊》中记载了一个国际贸易战例。桓公欲降伏鲁梁,鲁梁风俗穿绨,管仲下令齐国民众皆穿绨,导致对鲁梁绨大量需求。鲁梁民众见织绨有巨额利润,纷纷弃农织绨以从齐国获取大量顺差。春耕过后,管仲再下令齐国民众皆穿帛,并停止与鲁梁关贸。鲁梁绨顿时过多而积压,鲁梁君王下令民众从事农事,但谷物已错过农时,由此摧毁鲁梁经济。三年,鲁梁之君请服。国际贸易中,给予别国短期利益以扭曲别国产业结构,使别国为我所制,此为贸易战核心。
中国自古是一个大国,中国就是天下,天下就是中国。不同于西方封建小国可以把危机从国内转嫁到国际市场,中国的市场主要就是在国内,如何建立一个顺畅流动的循环经济,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国计学家们必须面对的问题。鉴于往事,以资于治道。伟大的中华文明在今天的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中,必然会焕发出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