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1日 星期三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家学渊源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

  ■ 江杰

  我家从我爷爷那辈往上数,均致力于稼穑,专注于春种秋收,耕作不缀,心无旁骛。对我影响最深的祖上可追溯到我爷爷。刚记事时,爷爷是生产队的保管员,饥馑的年代里,人不耐老,爷爷刚刚40岁时,人们都叫他“老保管”。人都说,保管那活儿是个泔水缸,干死干活,也落不了好。一粒落地,万粟归仓,社员们一年汗水润湿了土,才打下了万斤粮,都要经爷爷的手入仓。分完了口粮,上交了公粮,还留下明年的种子、牲口的饲料和香油,甚至重要农具、农机配件等等,都要爷爷保管着。爷爷不识字,账是由后村当会计的小九叔管着。爷爷只管钥匙,有人来领东西,爷爷发后,到小九叔那里交待一下,记上就妥了。

  爷爷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从没跟人红过脸,十里八村,无论到哪儿,人们都很尊敬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和奶奶不对付。奶奶开朗、热情、好说好笑。两个让人尊重且信任的好人,未必有好婚姻。爷爷嫌奶奶嘴好说招惹是非,奶奶嫌爷爷榆木疙瘩脑袋,做事不拐弯。两人叮叮当当一辈子不离不弃地吵着把日子过了下来。每遇吵架,奶奶总提老儿的事,“老儿”是我故乡对祖奶的称呼。一提,爷爷就不吭声了。

  因为奶奶从小没娘,就把婆婆当成了亲娘。而老儿没有闺女,也把奶奶当成了亲闺女。两个人因为爷爷,同时满足了多年夙愿,关系有时候竟超过了与爷爷的关系。谁知道那年夏天,老儿说嗓子疼,吃不进去东西,到医院一查,医生说是食道癌,然后,老儿迅速瘦了下去,喝玉米面粥,老儿说涩,每天就靠喝红薯面汤维持生命。

  到了秋天,奶奶看老儿实在熬不下去了,做早饭时,忽然想让老儿喝点白面汤,兴许能再维持几天。可家里一星白面都没有,左邻右舍光景都差不多,奶奶悄悄对着爷爷的耳朵商量,爷爷大惊失色,跳到一旁说:”你疯了,那是队上的种子,你让我去偷啊?”奶奶生气地说:“你夹回来斤把半斤的谁知道。”爷说:“人不知道,天知道!”。奶奶流着眼泪去找队长,队长去县里开会了。等了三天,队长回来了。奶奶一说这事,队长就让人把爷爷找来,嘱咐他把仓库里的种子称一斤,给老儿做顿好饭吃。

  之后爷爷不当保管了,人就沉默了。在家里几乎只有奶奶的影子。有时候奶奶埋怨他:“人家当官又吃又拿,你当保管那些年,家里没沾你一粒米的光。”说得多了,爷也回嘴:“沾人家的光落人家的话把儿,我这一辈子就是要活得干巴硬正。”奶奶说:“干把硬正有啥用?”爷说:“问问你儿子!”

  爷说的儿子就是我爹,当年只要从城里回来,都要被爹拉到一旁说话,似乎没有一次谈话,爹就不算回来过。爹那时候在我们那一带的人看来,算是有大出息的了。在县上的水利局当领导,管过人,也管过物。

  我大学毕业分到油田工作,让爷爷来,爷爷总说远。只是听说我当了个科级的“官儿”,爷爷坐不住了,嚷着让奶奶和他一起来油田看我,他们坐汽车,倒火车辗转几千里过来,只住了两天就要走。临走时,他把我拉到一旁说:“娃,这当官管事,最要紧的手脚要干净,不干净,让人看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