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8日 星期三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时间在诗学上的伦理意义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

  ■ (四川)李永才

  循着帕斯的时间逻辑推演,与一个批判时代相契合,我的诗歌写作取法一种批判的视角。批判精神体现在创作的全过程。既批判诗歌作品中的现实,又激情洋溢和全方位地批判自身。“我们的时代与其他时代和其他社会的区别就在于我们为时间打造的意象。时间是历史的实质,在历史中展开。过去是一个即将到来的时代。未来提供了一个双重意象。通过现实生活的表层,深入到人的内心,去关注和探寻生命在时间维度上的意义。去厘清具体与抽象;可见与不可见;存在与虚无;瞬间与永恒之间的关系。语言的呈现是一回事,而诗人的内在表达对世界的隐喻又是另一回事。我借助个人的经验,从时间的视角考察人的生存本质。“在这里,一张发光的纸片/成就了多少春秋大梦……/一张纸,可以交换一切事物/以纸换物,这样的游戏/多么新鲜。就像用月光换兵器/用鹦鹉的舌头/换取猫头鹰的初恋……/天下万物,不过一张纸/如果选择它的正面/那么它的反面/就是你一生,别无选择的/——机会成本”(《春秋大梦一张纸》)。从文字表面上看,是在叙说商业交换的伦理,实际是想表达精神向度的体验与认知,如人的生命成本与时间交换的方式。每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都是以时间为对价的。“这个夏天,我像一只蜻蜓/将灰色的外衣/丢弃在时间的废墟里/我从陷阱密布的空间走出/在黑暗中/寻找时间的,另一种外延/那些失败的时间/是现实生活的小部分/尚未出现已被记录/时间的窗口,就是这样/深不可测。有人关心天气之变/而我却匆忙地离开/无意间,留下一粒隐秘的种子/被一场秋雨,反复洗礼”(《时间的陷阱》)。在历史与现实的涡旋中,我发现自己早已陷入了时间的陷阱,无可奈何,但又不想被束手就擒,在无助的挣扎中,只想寻找一种与人之本性与生命的真实状态最为接近的生活方式。

  这些诗歌,是我的生命,在时间的背影里流逝过程中,捕获的无数的瞬间,无数闪光的碎片。由这些碎片组成的时间的信札,堆积在生活的桌面,看起来,有些凌乱、无形,不成系统,没有条理。但是,如果以时间的红线去串缀,就会发现,那些与时间和自然物象进行的一系列对话,无论在哲学、美学和宗教意义上都具有一种内在的逻辑联系。“请不要无视我的青春/那些一路摇晃,不断扩大的曙光/从时间的楼群和街巷/斜逸而出。不是几扇玻璃/几个漏风的窗格,可以关住的/岁月之手,像峡谷一样/在无序的天空,把时光和江河/各裁去一半。江中的岛屿/已法统辖,水浪一样破败的秋天/你梦中的江南/或许,早已经不存在”(《向谁述说》)。我遵循历史时间的流逝和自然季节的变化,从黎明写到黄昏,从春花写到秋实,用所剩不多的激情和智慧,穿透历史与现实,时间与空间的边界,抓住每一次稍纵即逝的瞬间,每一个怀旧的、抒情的、简单的、复杂的、柔软的、坚硬的主题,去探索写作的深度和表达的难度。

  仿佛一个流亡的水手,将自己的生命之舟,摇晃在时光的长河之上。眼前是血色般的、黄昏的建筑和随风而下的,萧瑟的落叶。在秋色与百色之间,那一种绝色在立体空间之下,像“时光之锥”,刺穿人间之爱的绝望与无奈。时间或许是唯一的证词,将每一首诗歌,以形式逻辑的方式展开,在与自然、历史和人间的对话中铺排,无意中,或许会收到一种戏剧性的效果。“一个人,坐进布列瑟农的下午/像钉在桌面的茶杯/沦陷于深秋的虚空,忘乎所以/难得的好时光/整整一个下午,就这样/被一杯忧伤,漫不经心地喝掉/流水修筑的巷子/条分缕析……/而苔藓与流水/交谈的话题/却带着雨后的,这个季节独有的/色彩和气味……/慵倦的山路/像妇女的手,不紧不慢地/伸向远处的天空/抓在手上的,除了风/就是一些乱草和荒凉的情绪(《布列瑟农的下午》)。这首诗歌与时间的关系实在是密不可分,一个深秋的下午,我坐在城南江边公园的椅子上发呆,不远处的咖啡馆,飘来马修·连恩的经典歌曲《布列瑟农》,旷远忧伤的旋律,如诗如画的歌词。

  我仿佛被带到了遥远的加拿大,那个叫做布列瑟农的小镇,那是一个生长着温暖记忆的地方,一个秋冬季节,这里的山、树木、人家的房屋,夕阳的影子,一点点斜了,直至无。流浪的生命、人或者狼。此刻就站在那广袤的天空下,一片热爱至极的土地上,做深情的回眸。请你温柔地放手,我必须远去。一列火车像一群流浪的狼,迟缓的脚步,如何遛出时间的深渊。告别故乡,故来故往,故土难留,只有在梦中再次回望。在深秋里,飘过一场雨,看身边白云拂掠,日落越深,风吹来晚钟的声音,落叶的味道温暖而寂寥,淋透了心的不是雨水,而是双眸的泪。这首写在咖啡馆一张餐巾纸上的歌,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又是一段充满离愁别绪的时光。这里没有温暖可寻的立体空间,一切黑科技、黑洞和黑暗的物质也无法拯救这个人间的黑色幽默。我们只能从蝶梦中去寻找流浪的理由和归宿,从故土中去寻找失落在阳光里的,一枝寒丫上的鸟巢。

  时光像一颗流星,在漫无边际的天空转瞬即逝;时光有一种变幻莫测的蒙太奇手法,将生活的画面在可知和不可知之间肆意切换;时光是一部留声机,它默默无闻地转动,将一切事物都打上不可磨灭的纹路。在岁月的河流上,生命被时光的小船裹挟,或庸碌如沙粒,或闪亮如浪花,而要收获永恒的价值,就必须渡过诗意的彼岸。我时常独自守在时间的岸边,垂钓生活的意义。时间的伦理告诉我,时间是松散的,不固定的,有时稍纵即逝,有时触手可得。“昨天的一场雨,让我播下的种子/有了生长的理由/当然,今天的阳光更不错/此刻的分水岭,风真大/多少事物,居无定所/明天的天气,又怎样呢?/天空像一张素色的纸/看穿了,就没有什么意思”(《识天气》)。手上的时间,永远显得捉襟见肘。是的,生命之诗的精彩,只能由时光来演绎,生命之诗的意义也需要时光来阐释。如果某个人的生命具有一种影响和感染他人的力量,那也一定是被时光反复打磨的结果。我们亲近每一个生命,敬畏他,珍视他,感受他的气息,拥抱他的温暖,相遇时粲然一笑,分别时黯然神伤。那是因为在生命的博大与神奇,珍贵与从容,有限与脆弱面前,我们永远是一个束手无策的囚徒。任何一种值得人们去关照的时间之诗,生命之诗都应当是诗人从历史学、人类学等生物进化与时代变迁及季节变换和时光流逝的视角去发现自然、社会和人类的诗写物象和意象,以个人的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去揭示日常公共生活的真相,并从美学、哲学和宗教的层面加以提升和转化的不朽之作。

  我自知无法将一船少年的苦难和中年的艰辛与悲伤,渡过河岸。但也希望将自己头脑中尖锐的记忆和内心复杂的感受呈现在桌面的故纸堆上,像一封时间信札,记录下流亡之旅,时间的踪迹。我无意于留下时光的背影和其身后的崇高价值,只想在无休止的喧嚣中获取一点良心的慰藉。在一种宗教式的迷恋中,触摸一次生命的本质。在我的这些诗歌作品中,常常有关时间、时间的流逝和停止时间的不可能性。我的抒写内容,日常生活的片断占有相当的篇幅,每一天我们几乎过着同一种惯常的生活,但在世俗社会里,我总想知道任何时间,这个世界都在发生着什么,在一杯茶、一口咖啡里,我和他人能够品出的滋味,有什么差异。“阳光像一场闹剧/在通锦桥的两端,越演越烈/我们用整个下午/把万象茶铺,从圆形坐成方形/就像坐在三十年前/狮子山校园后的茶铺/这样的茶铺,有着相似的感伤/陈旧的阳光便宜得/像五分钱的硬币,正反两面/都刻着干净而纯粹的日子/青春的激情,泡在清澈的茶杯/一天比一天淡”(《相逢铁像寺》)。

  或许只有个性的、独立的、与众不同的沉思,才能发现这种差异。这种独特方式的思考,与自己的时间伦理相关。只有你心甘情愿让手上的时间花在这种思考上,并从中吸取些什么,才有可能利用有效的时间去抒写这些意外的收获。在时间的流动性中,以时间为记忆的线索,去追寻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事情,好让我们回到每一天的每一刻。一方面可以让诗歌记录自己创作的最佳时间和季节,比如,我的诗歌里经常出现黄昏,因为整天的忙碌和琐碎,无法沉下心来,对生活进行安静的思考,而黄昏在进入黑暗之前,是适于思考和写作的。再有就是秋天,我认为最适合写诗的季节就是秋天。“身处历史一样的小巷/四季流变,仿佛缓缓转动的车轮/白天的消息,刚刚收集在报夹/秋风便拂袖而去……/是时候离开了。楼下的秋天/具有不可预测的多样性/就像扫不尽的落叶/在贵妇的脚下,来回走动/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秋天的多样性》)。

  我在时间就在,时间就掌握在我的手上,我有无限的时间。没有我,时间就是一个空洞的躯壳。我让时间丰满,充盈,具有了生命的意义。这一席话,让我走出了既有的时间伦理。过去的因循守旧的生活方式,是应该改变。生活就应该果敢一些、绝决一些。“草堂的钥匙,早已被一江锦水/丢失在唐朝/你无需去寻找。穿过那一丛/被秋风撩乱的胡须/一样可以,沿着时间的伦理/走进一个诗人的苦难……/你的气候,写下的梅花/一片接一片地落/落在孩子们冰凉的脸上/像细致的悲伤,深入一个城市/再次降临的寒夜”(《草堂的钥匙》)。

  诗歌与时间更重要的关联还在于时间是一种圭臬。评判诗歌的好坏,在不同的时代背景和历史条件下,有不同的审美标准和精神向度。一个时代的优秀诗人,面对眼花缭乱的现实,都会选择一个独特的视角去关照和抒写,符合自己审美趣味和情致的诗歌,而同时代人的审美品味不一定紧随其后。接受者通常都带着预先旧有的概念去体验和认知。诗人作品的不确定性和探索性与读者的审美偏好是有隔阂的。这种隔阂只有依赖历史和时间去消弭和解决。一个诗人的作品究竟如何,时间是最后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