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18日 星期一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生死之间——《杭商半月谈》第十期成功举办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

  李 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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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靖/摄

  黄曼:浙江大学医学院博士生导师,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综合ICU主任。同时担任中国研究型医院休克脓毒症学会常委、中国老年学会急症分会常委、中国医师协会体外生命支持协会委员、中国医学会急症医学危重症学组委员、中国老年学会重症分会委员、浙江省重症医学分会委员、浙江《中华急症医学杂志》编委。主持及主参多项国家自然基金项目和省部级课题,在急危重病的救治上有丰富的临床实战经验。

  今天要说的,是“生死之间”的故事。

  两个小时的分享,尽是令人凝神的时刻,泪水和掌声交织其间。

  11月12日,在位于湘湖国家旅游度假区的杭商传媒创作基地,由中国企业家日报社主办,杭商传媒、华语之声联合承办,杭州湾智库协办的第十期《杭商半月谈》如期举行。

  当晚,浙江大学医学院博士生导师、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综合ICU主任黄曼分享了奋战在ICU病房的经历,讲述了“生死之间”的故事。著名新闻评论员、浙江电视台经济生活频道副总监舒中胜为这场感人至深的《杭商半月谈》做主持。

  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黄曼是站在生死之间的人。她所工作的ICU,全称叫Intensive Care Unit,重症加强护理病房,有人把它称为“死神的餐馆”。

  ICU的患者总是太脆弱。生死关头,黄曼看到过太多生死离别、人间冷暖。真实的病例比电影还惊心动魄,用九死一生也形容不了抢救时的惊险。每天,黄曼都必须时刻保持理性、冷静的头脑,与死神斗争。

  而每一次战役,她都想要赢。

  以下是黄曼的现场口述:

  ▲Part1:我为什么做医生?

  “生死之间”听上去是一个特别严肃、特别沉重的话题。

  为了今天来分享,我回忆了最初为什么会做医生。其实很简单,我爷爷、爸爸都是医生,在报考大学的时候,我没有太多对其他职业的想象,大学选择了医学专业,今天成为了一名ICU大夫。当然,能在这个行业中一直奔跑,一定是出于热爱。

  重症监护室是抢救危重患者的主战场。这儿像是患者在人间的最后一道门,离开这儿送到太平间走向死亡,还是转到普通病房继续活下去,只在一瞬之间。这个瞬间是医生的机会,能不能把患者抢回来,就看这个瞬间。

  在监护室里面是什么样子?有人说ICU是一个实现奇迹的地方,有人说那是死亡之前增加痛苦的地方,有人说那是世界上最昂贵的地方,有人说ICU是我再生的地方。还有人觉得,这是一个令人困惑的地方。我想,在那道门里边,是靠近希望更多的地方。

  随机在2019年选取一天,我的20个病人,在15岁到58岁之间。在这样一个病房,怎样的病人可以进来,什么时候可以转出,都有严格的标准。换句话说,每一个专业最严重的疾病,都在监护室里。

  ICU是一个真正与生命赛跑的地方,ICU的医生是一群怎样的人呢?

  2019年8月11日,一个台风的夜晚,我收到慈溪人民医院的求助电话,需要我们派团队过去抢救病人,否则病人过不了当晚。晚上10点,我在工作群里发信息,“有谁在?有病人需要抢救。”很快,我得到了几十条回复。大家开始查询高速路况、天气预报。整个团队的医生,10多分钟就赶到医院,集结出发。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们把一个心脏快要停止跳动的病人,从慈溪运了回来。

  还有一次,一个医生跟我半天请假,要去领结婚证。我说给你一天,他说半天就够了。这就是医生。

  曾经有媒体采访我们的医生,这位医生描述说,“杭州的空城和不够的床位是我习惯的新年”。他已经四年没有回家了,作为主任,这个情况我并不知道,我很惭愧,所以第五年,哪怕自己值班,也要让他回家过年。

  在大年初一的早晨,我们跟出租车司机是同行,因为在大街上你能看到两种车,一种是赶去上班的医生,一种是出租车。我们见过杭州任何时候的夜空,2点的、3点的、4点的、5点的,我们都见过。

  在ICU里面,很多病人躺在病床上,插着管子,不能讲话。其实对我来讲,这样的场景10多年了,我习惯了病人不能表达。但是,我们有一个新医生,他做了一个APP,让病人可以通过指点画面,表达自己的需求。这是我们职业的初心。

  面对死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这跟人生历程有关,大多人选择的是惊恐,是抗拒,是回避。人们希望从医生这里得到安慰,哪怕听到一点点希望,都会把它放大。

  大家都说,行医的真谛是: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我刚做医生的时候没有深刻理解这句话,但今天,随着我的事业成长,我真正懂得了这句话字里行间的意义。

  ▲Part2:我和我的病人

  在职业生涯里面,我挽留过很多病人,和很多生死做过搏斗。

  我的第1个病人,是我20多年从医生涯的转折点。18岁的孩子,那年刚刚考上大学,家里三代单传。孩子父亲把她交到我的手里,需要做穿刺。

  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做穿刺,我告诉家属,你们可以选择其他医生,他们或许比我有经验,但我为这件事准备了很久,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我都能应对。病人父亲跟我说,你来做,我相信你,因为你比别人准备得都好。

  穿刺很顺利。到今天,这孩子偶尔还会回来看我,她结婚了,生孩子了,开了一家店,成长中的喜悦都会和我分享。这个病例对我非常重要,给了一个年轻医者信心,让我明白这是一个他人用生命来交付的职业,需要极度谨慎、真诚地去对待。

  病人给了我勇气,我在之后一次次奔赴生与死的战场。

  今年7月,在空中,我们与死神做了一次较量。一位年轻病人,通过ECMO直升机转运,从舟山转院到浙二。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病症,由于前期的全身与局部溶栓、碎栓治疗都无效果,不排除患者是慢性肺栓塞,或肺动脉肉瘤等罕见疾病的可能。

  当时媒体做了大量报道,原因是这是浙江省成功实施的华东首例ECMO直升机转运。但对医生来说,更重要的是找到病因。当天晚上,北京、上海的专家以及浙二8个专科集合到一起,讨论这个病例。这是出于职业最真内心、最真实的追求,我们愿意这么做,源自对真相的痴迷。

  这个病人很幸运,我们发现了他家族的整体情况,他的疾病可以预防,可以治疗,有了非常好的结果。

  下一个病人是位企业家,他患有严重的哮喘,肺听不到呼吸,但不愿意插管。他从其他医院转院过来,让我帮两个忙。第一是5号之后再插管,他的项目5号要开盘。第二是帮他在家里设计一个ICU。在病房就是会碰到形形色色的人。我和他说,等不到5号,不插管就会死的。他说,你能确保现在插管就能活下来吗?我说我可以。最后他配合了治疗。

  治疗的经历让他对医学有了重新的认识。他现在恢复得还不错,是我的随访病人之一。多年前,他给我们送来5辆平衡车,他说看到医生护士都是跑着看病,用平衡车会快一些,轻松一些。

  在ICU里,家属常常要做两难的选择。之前有一位女士,因为车祸脊髓损伤,下一步如何选择,都将面对高位截瘫或是肺栓塞的风险。她唯一的亲人是儿子,家属清楚知道治疗风险,但对ICU医生却缺乏信任。我告诉他,在你认识的领域里面,你可能找不到一个人比我更专业,你可以去找百度,你也可以去问医生朋友,但是他们不是重症医生。

  在长时间的劝说之后,家属说,我相信你的判断,如果是你朋友的母亲,你也是这么选择吗?我说是。

  很多时候,医生会特别不喜欢一句话,如果是你妈妈爸爸怎么样,是你的亲戚朋友怎么样?事实上,对待每一个病人,医生都会全力以赴。

  医生有责任引导病人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其中要考虑情感、经济能力、治疗效果等等,给他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告诉他什么是最好的。

  我也反思,我们需要培养并科普我们所服务的对象,因为他们对医学的掌握还很缺乏,这是未来我们要做的一件事。

  接下来是一个心脏停止跳动的病人,蒋小姐。她是心脏停着来到ICU的,我们给她装了人工心脏,等待心脏移植。

  最初,从生死边缘过来,她很高兴,说我要吃冰淇淋,我要喝鸡汤。我去查房的时候,她都满怀期待地问我,“主任,我的心脏什么时候有?”我说,我们在努力帮你寻找。

  但是,一个心脏,有太多的指标要匹配,对病人来说,希望其实是那么小。我在医生朋友圈里,在全国寻找匹配的心脏,有时候找到了,但距离好远,运输的条件不符合。有各种因素,让我们一次次有了希望,一次次又失望。

  等到20多天的时候,她很烦躁,她跟我说,你们应该是骗我,我应该等不到心脏。她是清醒的,她每天看着人来人往,好的人已经转出ICU,也有人永远离开了。她觉得未来遥遥无期。要知道,她靠人工心脏,所有血液都在外面走,必须要病人保持镇静。

  我们试着“讨好”病人,问她有什么需求。她说想听音乐。科室里正好有个会弹琵琶的姑娘。我就让这个医生在病房弹琴给她听。病人保持愉快,是能够跟我们一起战胜疾病的关键。

  有那么多人为她努力,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希望的人。一直等到36天,等到了移植心脏,她把移植的日子作为生日。现在已经一年多了,恢复得特别好。

  作为医生,我们经历过很多生生死死,蒋小姐是幸运的。同时也带给我们反思,“我们要为病人做什么?”除了挑战技术难度,我们确实还需要做很多。

  听了那么多成功的故事,也会有沮丧的时候。沮丧是全力以赴之后的挫败,这样的挫败会围绕你,长时间难以驱散。作为医生,我是冷静的,也是理性的,但那种用力以后的失败,我相信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

  病人是我们最好的老师。一个19岁的孩子,他呼吸心跳骤停,倒在我们的一个检查室门口,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得了罕见的疾病,大B细胞淋巴瘤,20多天的抢救,但医学存在极限,孩子还是走了。

  我保留了他爸爸的微信。我是和他一起与疾病斗争的人,我是这位父亲唯一可以宣泄的出口。每年清明节,这位父亲都会给我发一长段表达哀思的文字,虽然悲痛依旧,但我能感受到他越来越向上的心态。之前他还给我发信息,愿意为有需要的病人捐款。这是一位失去孩子的父亲,他能够说这样话,我的内心非常感动。我相信有一天他可以把我删除,他会从悲痛中走出来。

  生与死、爱与失去,这些人生都将经历。当我们能够面对的时候,不要选择逃避它,唯有此,生活才会得到延伸。

  最后一个故事是一位媒体人。因为心脏的原因,他经常去我的ICU。每次来医院,他都要找我闲谈几句。最后一次他来看病,他说我们就不见了。我问为什么?他说,我要让你记住我美好的样子。

  当时他的心脏已经处在衰竭状态,我俩没有告别。他给我留了纸条,上面写着,“送上几份有可读性的报卡,供闲读。”很多年过去,不知道他通过怎样的方式安排,报纸我始终都有收到。他曾经和我说,“必须要看报,你必须懂政策,你必须懂人性,你需要懂很多,才能做好一个医生”。

  我想他教会我的是,作为一个医生,不仅仅要有医学知识,还要让生命得到更好延展。

  无数这样的病人,无数这样的家属,激励着我们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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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会精彩纷呈  徐青青/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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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中胜与黄曼对话  李 靖/摄

  舒中胜与黄曼对话

  舒中胜:作为博士生导师,又是ICU主任,你怎么分配时间?

  黄曼: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跟大家分享我女儿的话。她说,世界上没有天才,这世界上只有努力的人,我碰到的同学比我聪明得多,但是他们比我努力,这是女儿告诉我的。我的学生有一句话,我想可能代表我的时间管理,他说,我一定是觉得他们11:00之前睡觉是可耻的。

  舒中胜:怎样跟病人建立信任,做好病人家属的工作?

  黄曼:首先,要对病人病情充分了解。第二,永远站在病人的维度考虑问题。第三,只有足够专业,才能够说服病人家属做正确选择。第四,尊重病人的选择。

  舒中胜:表达感谢的方式很多,你个人比较喜欢哪一种?

  黄曼: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背景,表达的方式都会让我有惊喜,之前有出院的企业家来医院做义工,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还有一个得甲流的老太太,她恢复特别好。有一次她拿着一麻袋的玉米给我,说每一个都是自己掰下来的。

  我感受到的是,我的病人有这样的劳动能力,可以反馈社会了。她很朴素,尽管没有升华到更高的一种状态,但是让我感受到职业背后的价值。

  舒中胜:在你的重症监护室,是抢救过来的人多,还是没抢救过来的人多,有没有统计数据?

  黄曼:每个月大概收治150个病人,病人在监护室里平均住7天,有5~6位病人会离开。这里的离开包括传统意义上的自动出院,就是放弃治疗。

  舒中胜:你保留了一些没有抢救过来的病人家属信息,这种信息可能是负能量,因为里面传递很多悲伤、责怪,甚至有些是感叹、无奈,你怎么平衡这种关系?

  黄曼:我一般不加病人的微信。治疗好的病人,我觉得他应该不需要我,是吧?如果说病人没有治疗成功,他但凡还愿意保留着医生的微信,我想他内心有一些需求在里边。就像刚刚说孩子的父亲,他确实没人能分享,他爱人比他还脆弱。我也很感谢医学给了他答案,他知道这样一个疾病,终将挽留不住,他也尽力了。我能给他做一些引导,这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和这样的病人保持联系,其实是告诉我,这个行业是人家把性命交给你。

  我每死亡一个病人,我就告诉自己,下一个一模一样的病人,我不能让他死。这是我的信念。

  舒中胜:你鼓励你的孩子当医生吗?

  黄曼:如果做医生,有两个条件。第一要很热爱这个职业,因为它是需要牺牲的职业,对婚姻、对家庭都有极高要求。只有热爱,才能在这条道路上奔跑。第二要擅长,要是不适合,我不能勉强她去做这个事儿。

  关于生死之间,他们想说的话

  ◎浙江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陈改玲:

  我与ICU唯一的交道是在五年前。临近小年妈妈住进了ICU,我接到电话连夜赶回家,第二天穿着隔离服进去看望妈妈……整整一个星期,妈妈的各种指标升升降降,终于一切好转,医生告诉我们准备转到普通病房。但是,在医院守护的我被紧急通知到ICU去。我去了,看到的是电击也无反应的妈妈,那是个上午,大年初一的上午,我见证了母亲的离去。

  自此,ICU在我心中有了阴影。但是今天黄医生展示的数据中,在ICU中的病人并非都是我妈妈那样年迈哀老者(我妈当时己器官衰竭心脏衰竭了),年轻人也不少,小者二十来岁,而且回到普通病房,治愈比例很高。这就纠偏或改变了我对ICU的认识。

  选择和相信专业、理牲的治疗。专业人员以讲故事的方式,通过直播扩大其影响力,揭开ICU神秘的面纱,这种医疗的普及和医学传播很重要。

  医者通过一个个生动而真实的故事,重塑医患关系。医生的职业素养和献身精神,对成长对生命的敬重体悟,那种尽全力去承担的精神令人感动。同样是面对一个生命,医者关注的是人的身体,身体的痊愈也需要精神的力量。那种尽全力不放弃的精神适合于任何职业,这对关注人的心灵成长,尤为重要。

  ◎浙江省人民医院乳腺甲状腺外科主任王晓晨:

  我跟黄曼教授很熟悉,曾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当时我还在浙二,那时候的专业是胃肠道肿瘤和乳腺肿瘤。以前医疗环境不是很好,遇到严重的病人,高龄的病人,年纪大的有90多岁,有一大堆的内科系统疾病,我会有疑虑,觉得手术风险很大。自从和黄教授搭档,我没有任何犹豫了。所有我认为非常困难的患者,我每一个手术以后都送给黄教授,然后她会把每一个病人安全送给我,然后我的每位病人都能平安出院。

  ◎杭商传媒副总编辑何影丹:

  今天听了黄教授分享,让我了解到ICU病房,它不仅仅只是生命里的那些沉重,更有生命里的一些温情,让我很感动。当一个人进到ICU病房以后,他很孤单,很恐惧。在这样的状态下,医生能给予关心,或者在生命最后给予满足,我觉得是对病人和病人家属最大的安慰和恩情。

  活动现场,杭商传媒社长兼总编辑、杭州湾智库秘书长马晓才为黄曼颁发了杭州湾智库特聘专家聘书。

  华语之声对本次活动进行了全程直播。

  《杭商半月谈》活动每隔半个月举办一期,是党政界、媒体界、学术界、工商界四界联动,更好地为杭州的经济和文化建设服务的创新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