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俞梁波/文
与龚政尧交谈，发现一个特点：戴一副眼镜的他有着知识分子的斯文，语速缓慢，但相当连贯完整，甚至，很难发现他话语中的漏洞，条理十分清晰。有点儿特别。依我的经验，或者印象，像他这般年龄的企业家，出身草根，年轻时尘土飞扬，粗砺人生都是苦水里浸、熬出来的，他们在语言与交谈上带着天生的印记或缺憾。是质朴，其实也是词汇的贫乏。但龚政尧在交谈中，自然且自信，尤其可贵的是他非常平静。
人人都有故事。
龚政尧的故事在精彩纷呈的萧山民营企业家群体故事中不是那么耀眼，这与他的性格有关，为人低调，不事张扬，也不喜欢搞“大动作”。他矮下身子，凝聚力量，深耕专业领域。他和他的浙江佳力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始终稳居萧山百强企业的第五六十位。浙江佳力科技弥漫一股科技创新的清风，且创造了科技创新的一个又一个传奇。今天，浙江佳力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泵行业的隐形冠军依然走在科技创新的道路上……
▲一、大围涂的“生力军”
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但是龚政尧只要说起举世闻名的萧山围垦，一切宛若昨日。萧山围垦是萧山这座城最重要的历史，没有之一。龚政尧，当年就是围涂大军的一员，且作用非凡。他被评为杭州市劳模，《浙江日报》曾经头版头条报道过他——《拼命三郎龚政尧》。
1973年3月8日，龚政尧成为萧山围垦指挥部工程组的一名普通机修工。时代于个人而言，总有鲜明的特色。萧山围垦指挥部是萧山一个极其重要的部门，几十年没换名，直到前几年才撤销。机修工龚政尧每天奔波围涂工地，管理、修理柴油机以及其它简易机械。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我做具体工作，是真正的亲身经历者。73年3月8号到工程组，主要是做桥梁安装机修、涵闸的管理。那时候台风来了，我们必须通宵去关闸门，一天一夜弄下来，走路步子都不稳了。那个时候，机修组的任务之一就是桥梁的安装。桥梁结构件都是预制好了以后，现场安装的。桥墩是沉井。沉井都是靠人工，桥梁现场装配就是吊装，很土的设备吊装。那时候一个高一点的木头摆着，然后用绞马，现在绝迹了……围垦后期工程的机械化施工就是我弄起来的。
我们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无边无际的天空、奔腾的钱塘江、呼啦啦的江风、一身油污的青年、喧嚣的人群，各种嘈杂的声音……这些元素组成了一幅声势浩大、气势磅礴的群体劳动图。机修组在围涂工地上是个特殊的组织，主要任务是保护围涂成果，这涉及到许多技术问题。比如说柴油机吧，当年工地上最常见的现代机械，承担照明、排水等诸多功能，要是柴油机坏了，是一件麻烦事。机修组必须保证柴油机正常工作。还有后面说到的沉井。
龚政尧是个敬业的机修工。军民联围完成之后，桥梁、水闸的检修应接不暇，由于长期通宵作业，工作强度太大，连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好像醉鬼。好在年轻，年轻的身体可以承受巨大的工作压力，不管白天多累，睡一晚力气就回来了。
1979年，经过六年的历练，龚政尧当上了机修组的组长。组员最多时有三十多人，最少时七八人。六年光阴，每天在工地上奔波、学习、工作的龚政尧发现了一个十分残酷的事实：人工沉井，危险太大。时不时听到人员伤亡情况。在这里，有必要普及一下“沉井”知识——沉井，顾名思义，就是在地上挖一口深井，然后钢筋水泥浇铸，有的是石块砌成，一般深度需要十三、四米左右，人挖井，一桶一桶地吊上来，越来越深，类似于当年的地道战挖地道。在地下作业，一旦出了事故，无处可逃。钱塘江的潮水历来不是吃素的，遇上台风、暴雨，危险系数急骤上升。回忆这段生活时，龚政尧几次跟我说，痛心啊，有时候眼睁睁看着工友受伤。龚政尧口述如下：从79年开始，我担任了唯一一个机械化施工、机械化管理的组长，叫围垦机修组，在十工段。从79年开始我当组长，其实以前我有很多想法，因为我不是负责人，所以实施不了。当组长以后，工程的机械化方面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也做了很多东西。总想着要改变这种落后又低效的现状。开始的时候，挑水坝的沉井有十多米深，大型排涝闸的沉井，所有桥梁的沉井，主要是工程上所有的沉井，特别是挑水坝。因为大家来围垦以后，首先要做好挑水坝，挑水坝的沉井以前都是人工的。每个沉井十三、十四米深，下沉的时候，三组人马，每组六个人，泥是从里面一桶一桶吊出来的，而且争分夺秒，不能停。所以当时我们就研制了一个立式的泥浆泵配备高压充水泵组成的挖泥机组。取代了人工沉井。沉井原来几十个人，有时半个月都沉不好。采用机械化施工以后，2-3人一天一夜就成功完成了。
也就是说，他一直琢磨发明一个什么东西，解放劳动力的愿望实现了。大家无比喜悦。龚政尧算是尝到了科技的甜头了。他们制作的产品虽然很粗糙，但却很实用有效。泥浆泵的问世，极大提升了工地上的劳动效率。原来，挑水坝，也就是挡潮的第一道关口，需要大量人力，用了滑轮和高压水泵的组合之后，不仅进度加快，而且更加安全，现场只需几个人便可以了。经历过萧山大围涂的人都知道，每次围涂，时间是最宝贵的，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快速地完成护水坝，否则，潮水来了，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一直在围涂工地上奔波的龚政尧知道这个理儿，因此他对加快研制机械化施工设备有着强大的责任心。
解决了人工挖沉井的危险问题，之后，又解决了护水坝的紧密度问题。筑一条坝，石头与石头之间有缝隙，用人工糊缝隙，容易产生空洞，不紧密。于是，机修组发明了插入式震动器。今天，我们看到混凝土浇铸时，有施工者手执震动器在嗡嗡作响，使之达到无缝隙无空气的效果，保证质量。而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这样的插入式震动器就是实实在在的高科技。龚政尧和他的机修组当时想的只有一件事：想方设法提高工程质量，改造和提升机械化程度，提高了抗涌潮的冲击能力。龚政尧是这么说的：外十工段搞了大的水泥双联沉箱，需要用我们的技术让它在非常短的时间里沉下去。我们就抢在小潮的时候，24小时不停地工作。当时工程师要求很高，如果选择使用石块砌沉井，花费时间太长，直径又大，深度又深。潮涌来了，如果浅的话，马上会把它的底部挖出来，所以沉井是很深的。在这种情况下，混凝土浇筑的壁很薄，直径很大，沉下去时倾斜度不能超过十厘米。所以后来全部用机械化施工沉井，我们的这套设备能满足实际的要求，大大地提高了沉井速度、效率与质量……五孔排涝闸的主井得大量的小立坎沉井，以前是人工沉的，人工单只两吨小立坎沉井，都是要人抬的，很多人抬。所以我搞了一个发明，就是用钢丝绳，架子竖起来用滑轮，几分钟一个，然后用高压水泵，用机械沉，一两天时间就把数量很多的小立坎沉下去了。施工进度比人工加快好几倍。这个主要是桥的沉井，跳水坝的沉井，涵闸的沉井。第一步就搞了机械化，机械化沉井……围垦的时候搞巡回服务，搞机修，因为40多个乡镇村的乡，那时候叫人民公社，所有的机械都是我们管的，柴油机等都是我们发下去，发下去以后我们还要去巡回修理。我们主要任务就是巡回修理。我们的人出去去搞巡回修理，哪个地方坏了，哪个公司的柴油机坏了，我们要必须现场去修好。粉沙土一吹以后，有时候一天回来就留了两个眼珠子，整个人就全部都是泥了……
这一段历史弥足珍贵。
龚政尧一直沉浸在曾经的峥嵘岁月里。也正好借这个采访的机会，把关于围涂工地上曾经不引人注意的这些细节公诸于世，这是对逝去光阴的一种怀念。
萧山大围涂，是龚政尧成长的最好历练之地，他无怨无悔做出了一分应有的贡献。有人说，苦难是一笔财富，那么，龚政尧的财富就是青春年华的工地生涯。
▲二、“土发明”的春天
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龚政尧回忆曾经的青春岁月，对一个人念念不忘：“海龙大王”张长贵。此人是龚政尧的上级，前几年刚刚去世。张长贵要求严格，严以律己。当时，龚政尧他们都很敬佩他。13号台风来了，张长贵家的房子倒掉了，他也不回去。人家给他送点物资，他都要骂他们，叫他拉回去，他不要。张长贵绰号海龙大王。物资缺乏的年代，说句夸张的话，一把稻草都值钱。事实上，当时有人的确因此犯了错误。在围涂工地上，木头、水泥、钢筋、毛竹、铁丝、黄沙等到处都是，有人目光非常短浅，贪念萌生，柴油装三瓶塞在工具袋里面，下班了就带回家。但是张长贵的严格管理保护了龚政尧他们，那个时候，他们连一个晾衣架都不敢
去弄。没有衣架，那就把毛竹桥拆下来的，旧的铁丝接头，用钢丝钳扭成一个衣架。这一段经历对龚政尧具有强大的现实教育意义。创办企业的路上，需要有坚强的意志，更需要有强大的定力。龚政尧之所以创办浙江佳力科技成功，冥冥之中，与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晃就到了1983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然吹拂神州大地。龚政尧在围垦指挥部的支持下，成立了围垦小型建筑机械厂，说起来也颇有戏剧化，那时候龚政尧他们不知道怎么办厂，但是名声在外，绍兴、慈溪、宁波、舟山、下沙等地都有人来买设备。厂是因为生意好了，才办起来的。之后，因为大围涂已基本结束，乡镇企业开始兴起，呈现遍地开花之势。
马上，围垦小型建筑机械厂就要自己养活自己了，当时，围垦指挥部提供了一台有着40年历史的老掉牙的老机床，俗称“慈禧太后”时代的机床，还有一些陈旧设备，以此入股，每年上交管理费2000元，其他能挣多少就要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了。厂名也换了，改成了萧山围垦建筑机械厂，原因是围垦指挥部有一个机
械厂，不可能再开一个机械厂。一个有经营头脑和管理水平，也有技术专长的龚政尧积累了经验，也有了一定的人脉，恰逢当时的政策也是开放搞活，于是，机遇来了，但压力更大。主要原因是设备的落后，他们只得依靠老破旧的设备，制作新产品。那时候他们就提出来“开发新产品求生存”。就像喷漆的气泵，是用旧的柴油机来压缩，然后用淘汰的氧气瓶，自己做了个喷漆设备。那时候只有八个员工，因为很多人都走了。大面积围垦结束以后，改革开放开始了。很多技术员都给人家挖走了，也有人高价向龚政尧抛来了橄榄枝。龚政尧内心坚定，他既要守着摊子，因为尽管批了执照以后，但还有些工程没有断奶，零零星星地去指导。抢险也是他们的任务，钢筋笼的制作都是他们机修组的任务，因此一直没有断奶。所以一方面慢慢地对外经营，一方面还在完成指挥部的任务。
后来，龚政尧花了1.8万元，买了头蓬镇上的老盐场的厂部。房子简陋低矮，泥墙旧瓦。以前，钱塘江边有晒盐这一工种，后来渐渐湮灭。那时候围垦指挥部已经有水泥厂和大的化纤厂，厂与厂也会比较，一些闲人经常嘲讽龚政尧，所谓的厂房很像养鸡场，因为他的厂房很矮小，很危险。以防倒塌，用钢管撑着。可以联想，盐场的老厂部会衰败到何种程度。谢天谢地，好歹有了一个厂址，有一个创业之家。龚政尧回忆说，当时的情景下，他有一句口号，或者说理念：开发新产品求生存!设身处地，龚政尧的这个理念十分正确。手里一堆老掉牙的土设备，他要让它们变成金刚钻，钻出一片新天地。他第一件事就是向社会上招大学生，据说萧山东片地区，他是头一家招大学生的，但是养不了。改革开放，人才流动速度加快。城市的吸引力陡然升起，如同今天的年轻人，挤破头皮奔赴北上广深等一、二线城市。
龚政尧很清醒，他分析了目前厂里的情况，必须紧紧依靠团队的技术水平，寻求突破。上世纪八十年代，人们对新生事物的兴趣处于一个新的平台，精神世界的洗涤令社会呈现欣欣向荣之势。各种思潮涌动。当然，创业有时候靠机遇，这话基本准确。但如果没有准备，机遇来了，也是风一样地飘过。现在看来，龚政尧是抓住了机遇。这个机遇居然跟鱼有关。
当时，国家提出要解决城市吃鱼难的问题。由于改革开放，社会消费起来了，东西都供应不上，吃鱼成了一件大事。要吃鱼，就得有鱼，有鱼首先就得有池塘养，池塘需要挖出来呀。人工挖池塘，那可是苦活累活，劳动力也不够啊。他们接了一个在余杭那边的业务，要挖鱼塘。但是没想到那个地方的土是粘土，跟围垦区的粉沙土不一样。他们生产的离心式泥浆泵，粉沙土会流动，但粘土不行，也就是说，必须设计生产新产品。恰好浙江机电院的同志找上门来，他们说省里给他们一个任务，就是要用机械的方式解决城市吃鱼难，但是却找不到这样的设备。他们找到围垦指挥部，就找到龚政尧这里。他当时就跟机电院提了一个设想：是不是再重新开发一个新产品，叫无堵塞泥浆泵。双方一拍即合。当时，日本就有一种卧式无堵塞泥浆泵，十分先进，国内尚无这样的产品。龚政尧设想中的新产品是立式的，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就是打出去的鱼，两斤以下的鱼要能活，六公分以下的石头要能够通过，都给打出去，粘土也能给输送出去。要开发这么一个产品，一定会实现全覆盖，那么所有的鱼塘、疏浚这些东西都可以解决。
研发一直遇到一个瓶颈：效率指标只能达到48%，无法达到日本产品的52%。以至主管部门无法进行新产品鉴定。两年时间过去了，依旧达不到52%。专家们围绕着研发的无堵塞泥浆泵，苦苦思索，就是没有办法。最后阶段这个时候，龚政尧说，你们听我一次，最后涡轮的曲线，我来定一次试试看。结果高工们同意了，按照龚政尧实际工作的经验，涡轮的曲线一改好，马上测试，马上达到了52%的效率，就达到了日本的水平。三个高工在目瞪口呆之余，感到过意不去，于是在专利申请时，他们一致放弃了，龚政尧成了专利拥有人。于是，也就有了龚政尧印象深刻的第一次坐飞机的情景。
1984年，龚政尧去北京参加中国农机院的农机成果展览会。飞机上只有三、四人，105元机票，怀揣县人民政府介绍信的他是头一次坐飞机。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们的产品供不应求。沿海的一些水产品养殖场纷纷来抢产品。国家专利法是1985年4月1号颁布的，他们的产品1986年就批下来了，之后，他们再把它组成一套叫水泥挖力机组。当时，整套机组价格是1万多，他们自己也成立了三个施工队，包括绍兴及周围都去施工，施工赚来的钱，再来买机床买设备，再来发展自己的工厂。
多年以后，龚政尧回忆当时产品销售的情景，依旧激动不已。无数人开着拖拉机来头蓬买产品，排队几里路长。于是，池塘在上海、杭嘉湖、萧绍平原一带遍地开花，人民吃上了鱼。那么，他们的产品为什么如此畅销呢?说起来都感到不可思议，用他们的无堵塞泥浆泵，可以将二斤左右的鱼通过管道从甲塘转换到乙塘，保证鱼不会死。这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无论是虾塘，还是鱼塘，每年都需要清淤一次。有了组合式水力挖泥机组，等于有了最好的助手。在别人眼里的“阿尧师傅”，俨然成了专家。当然，他也为当时的建筑机械厂赚取了第一桶金，为后续企业的发展和科技创新提供了资金保障。
因为组合式水力挖泥机组设备的诞生，钱塘江畔的很多人因此致富，成为千万或亿万富翁。据龚政尧说，一些有头脑会经营的人因此而致富，也因此被欲望的潮水吞没，一些人有钱了，欲望便也膨胀了，有养小老婆的，有豪赌的，也有大肆挥霍的，林林总总，先富起来的一些人因此而堕落，之后便消失了。
后来，农牧渔业部还把他叫到北京去做一次汇报。部里希望他们起草国家标准，把标准建立起来。那个时候没想到标准这么重要。他们想了一下，现在忙得不得了，哪有精力去写国家标准，这个不是他们公司的事情。那个年代，是创业初期，一心只想着发展壮大，没有想更多更长远的事。所以这个国家标准最后一拖两拖也就放弃了。
那时候，龚政尧豪气冲天，他觉得整个国家的水与泥清淤就是自己的工程机械厂弄起来的，他觉得自己对萧山最大的贡献就是彻底结束了人工输浚围垦，人工肩挑的历史!最重要的是解决了水利建设与工业发展之间劳动力紧张的矛盾。事实的确如此，因为当时乡镇企业已经兴起，农民洗脚上岸成了工人，河道疏浚，如果像以前一样，依旧需要大量的劳动力，那就意味着多数乡镇企业都要停产。况且，有的乡镇企业都是拿了出口的订单，但是也得停，因为你要挑的土方任务没有人来给你完成……科技解放生产力。站在这个意义上说，龚政尧的观点完全准确，他的产品解决了现实矛盾，机械代替人工成功了。直到今天，他还这么认为：现在老是说我交了几千万的税，目前我自认为还是远远不如那个时候对萧山的贡献，我说那个时候多少乡镇企业发展碰到劳动力的问题……
那个时候他们的致富法宝就是开发泥浆泵，自然，那个时候的人比较淳朴，他们旁边有好多厂看他们，都想仿造。他们都叫他“阿尧师傅”。“阿尧师傅”的尊称也是有来头的。龚政尧虽然出身农村，但却有着乡土知识分子的好学劲头。在围垦指挥部时，中午有两三个小时，别人下河挖蟹捉虾，他买了很多书，报了江苏理工大学流体机械班。那时候，围垦的最关键是一条测量船，用来测量钱塘江深度。测量船就是龚政尧负责的，从这条船上，他学到了许多的东西。围垦结束以后，这条船去捕鱼了。船上所有的强电弱电，机械、采购、安装、调试都是他一个人制作的。后来当了组长，接触的机械设备就更多了，这给他积累了许多实践经验，既向专家请教，又自己琢磨。因为能修发电机等各种设备，成了土专家，“阿尧师傅”就传开去了。后来，自己设计图纸，自己制作新产品，靠的就是一股子不怕苦不怕累的劲……
他们说龚政尧有专利，谁都不敢动。因为当时的专利法规定，实用新型专利只有五年，续展三年，保护期只有八年。保护期一到，别人的第一批仿制产品也问世了。龚政尧的发展战略也就慢慢变化了。
▲三、脱胎换骨式发展
其实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龚政尧和他的团队就提出了一个口号：多品种求发展。从“开发新产品求生存”到“多品种求发展”，这一步跨得很现实，也很有力量。市场是最好的老师。企业要发展，不能只靠一个产品，产品要延伸要丰富要领先要有技术含量，幸运的是，他们遇到了中国石化工业的发展。
中国石化产业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还是相当寒酸，配套的科技与应用极为简陋。举两例便可说明。一例是关于萧山石油公司，公司当时要买两台油泵，要买缝纫机的票，买凤凰牌自行车的票拿到沈阳水泵厂，说我要买两台油泵，能够提前给我，给我生产。以物易物。那个时候生产泵的四大国有企业：沈阳水泵厂、北京水泵厂、长沙水泵厂、大连水泵厂。这几个厂都是老的国有企业，很大的国有企业，但是产品都是非常的落后。他们生产的这些泵，性能非常落后，都是苏联的技术，不仅容易泄漏，而且噪音极大，可谓震天动地。
另一例是关于落差进油。当时的县市级油库要进油，一般都建在丘陵地或山上，靠自然落差输油入库，如果是平原地带，没有丘陵与山地，那就需要抬高十多米。其原理就像原来一些地方建的自来水塔，利用落差输水。
龚政尧他们要干的事就是解决这些现实困难，这必然要通过技术创新来实现。一家规模不大的民营企业，雄心壮志要为中国石化事业添砖加瓦，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龚政尧他们听说青岛从美国公司引进了一套50万美元的收发油设备，全国只此一套。第一次在北京开的国际博览会，龚政尧带了浙江机电院的人去参观美国公司的产品，发现国外的产品确实是好，但是价格实在是贵，50万美元啊。心动不如行动。回到萧山的龚政尧马上组织人员研发新产品，经过努力，研发了便拆式管道油泵，解决了以上的两个现实问题。随着时代发展，便拆式管道油泵也进化到现在全部都用计算机管理。这个研发过程几乎全部是以浙江佳力科技为主。因此也有了自主知识产权，拥有很多专利。
接下来，他们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研制了液动卸槽潜油泵。当时中国油料运输是火车运输，由于我国东西之间海拔高低差距较大，火车在行驶当中需要刹车，车轮与铁轨之间的摩擦产生高温，以至火车的车轮是红色的，而汽油在高温的环境内极易挥发，这样很容易引发事故，因此铁路槽罐车的装卸油口都在罐车顶部。杭州南星桥那个时候发生了这么一个事情：原来有的槽罐下面有阀门，一个小偷把锁剪断以后去偷汽油，结果他只知道打开阀门，却关不上，引起了火灾，油罐烧起来了。
更加现实的是，我们国家东西部的海拔高度差很大，南北之间温差也较大，为了安全，槽罐下面是不能有口子，汽油只能从上面进去。这个时候铁路的轮子是红的，如果一旦泄漏以后马上就爆炸。当时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到了夏天以后，汽油到30度以上就要汽化从而收不下来，当时无法解决高温下罐车卸油这个难题，油料车需要冷却，采取的方式有冰块降温，在槽罐车里面放冰块，把它降温，到后半夜再把油收下来，还要进行脱水处理。本来按照设计，它是一个50方的槽罐正常卸油用时40分钟，但是三个小时、五个小时都收不下来，导致了一个铁路的油库有时候停了几天几夜，整个交通部的铁路运力损失非常大。所以很多大学都在想怎么来解决这个问题——就是汽油夏天收油难的问题。
当时龚政尧他们把这个项目也接过来了。黑龙江商学院的教授们研发了几年，搞了一个叫低气压辅助下沉，但是空气产生压缩以后要产生大量的静电，也很危险。最后这个项目也没有成功。商业部有个设计院搞什么叫内罐下卸，满的时候把上面温度高的东西卸掉，然后再卸下半罐的油，操作起来太麻烦了。中石化在湖南株洲有个研究所，他们搞的叫气动潜油泵，结果因为气动潜油泵不是循环的，因为有时候是一个铁路槽出油，50台泵同时工作，排放空气震耳欲聋，对城市来说都承受不了的。所以最后也没有推广。龚政尧他们搞的一个叫液动潜油泵，最后就推广了。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令龚政尧一生无法忘怀的事。1989年，中石化在湖南株洲召开了一个新产品展览会，要推动石化工业的现代化，要有好的产品。当时他们开了一个丰田车，带了样机。出发的当天正好是7号台风来了。因为要出差，心急火燎的龚政尧去关门，台风太大，突然将门带上，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一节手指头就没了，留在门的里面了。他与弟弟赶到人民医院，在手术台上把骨头剪掉，包扎之后，带队赴湖南株洲参加展览会。
谁知道，千辛万苦到了株洲，对方说因为他们不是系统内的企业，不让展出。他们偷偷将产品搬进去，但马上被勒令搬出来，来来回回三次，最后只好放在过道，就是过道，对方也不同意摆。事实上，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况，民企就是“二等公民”。浙江省机电公司的工程师跟对方交涉，也无果。后来中石化一个领导看见了，他觉得这个东西不错，让他们摆了。这一摆，就摆出了“大名”。最后总共82个产品，有4个产品获到中石化总公司领导的表扬，其中龚政尧他们公司就占了2个，就是便拆式管道油泵和液动潜油泵。大会上，还受到了表彰。
好事多磨。新产品的推广难度远超龚政尧他们的想象。他们本以为这么好的产品，应该有一席之地。但事实上那一年正好遇上东欧剧变，社会形势相当严峻，上海进不去，南京进不去，杭州也进不去了。没办法，他们绕道去了宁波。他们在宁波的三官堂油库搞了个样板工程，第一次就用了19台油泵。开始也有一些问题，最后一次是龚政尧自己去调试的。当时，对方态度也不好，龚政尧一声不吭地修理，终于修好了，获得了对方的好评。因此一炮打响。其实这个过程颇多波折，因为是新产品，产生一些新问题是始料未及的，一趟趟赴宁波，既是修理，也是为改进产品提供经验。专家和高工们都觉得没有面子，但龚政尧意识到这是合作，要服务好，一定要让客户满意。这个心得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岁月如歌。在龚政尧的记忆里，全国各地跑销售，那就是一部惊心动魄的血泪史。当时，一些地方的治安不太好，他们在路上曾经遭遇多次“变故”，若不是机智，若不是运气好，可能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了。这一段历史，相信许多当年跑销售的人深有体会，萧山后来提炼的“四千精神”就是最好的证明。
▲四、航空产业的好助手
企业家的成长，把握趋势是很要紧的。换言之，要有超前的眼光。龚政尧敏锐地感觉到，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也越来越好了。飞机出行成为一种潮流。民航产业起来了，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美国3亿多人口，至1994年，已经有2000多个机场，我们中国14亿人口，机场还较少。龚政尧亲自跑民航设计院，无数趟，一次次被他们全部拒绝。他们说这个东西必须是进口。因为我们国内没有自己制造的飞机，所有的飞机都是进口的，民用机场所有的设备全部都是进口。进口国外的飞机，国外认为中国的油泵不能给他们的飞机供油。所以导致了设计院设计所有的飞机加油泵，必须是国外原装进口的。他们提了很多要求也提供了一些信息。跟外国公司竞争，分得一杯羹。一家小地方的小公司，要获取大的发展，除了机遇，还要有一颗永远向上的心，且保持斗志昂扬。龚政尧回来跟公司的总工商量，一定要拿下这个飞机加油泵，中国制造要有一席之地……这个故事有结局便是龚政尧他们胜了。因为他们中标了浦东机场。
上海浦东机场规模之大，亚洲第一。当时，国际上相关的公司都去投标，招标办的几个专家还问龚政尧你有没有信心，他说他绝对有信心。事实上，机场也感到了压力，那就是使用国外原装进口的产品，一旦有了故障，维修工程师必须由国外的工程师飞过来，费用极高，另外还费时间。他们也希望有一家国内公司能攻克这一现实难题。跟跨国公司竞争，需要勇气，更需要有十成的把握，否则必败无疑。龚政尧认为，无论从性能上、价格上、服务上，浙江佳力科技都有绝对的优势。而且一个最大的优势是——浙江佳力科技在浙江，距上海近，一旦遇上维修与服务，一个电话马上就到。浙江佳力科技以最高分中标，打败了所有的跨国公司。据龚政尧说，那个年代，一开始还有一两家国企怎么跟他们竞争，现在却一家都没有了。所有的航空加油泵就是浙江佳力科技一家在供。除了个别机场用的是进口的产品，其他都是他们的产品。之后的上海浦东机场二期及三期，所有的设备都招标，只有浙江佳力科技的这个泵是内定的，无须投标了。为什么?因为第一期六年，每年产生几个亿的利润效益，却没有一分钱的维护成本，安全事故也从来没有，这样的产品，当然让人心花怒放了。在专业领域，一旦实现技术突破，有了品质高的新产品，马上便形成了生产力。其他机场纷纷跟进，使浙江佳力科技成为一块金字招牌。中石油、中石化、军队、国家战略储备、民用航空都成了浙江佳力科技的客户。
雄关漫道真如铁，人间正道是沧桑。
据此而言，浙江佳力科技为国防建设、为石化工业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在这个细分市场里，不仅战胜了国际跨国公司，也成就了自己的事业。后来，他们还研发了几千公里的长输管线油泵，中国俄罗斯的原油管线首段是用了他们的产品，中哈线首站用了他们的产品。国内100余条石油长输管线都用上了佳力的产品，这些产品要求都非常高，因为启动以后，甚至几万小时都不停。原来这个产品主要是西方国家垄断。浙江佳力科技通过几年的努力，为国际、国内一百条输油管线提供了长输管线油泵，有的是全部，有的是部分。最近，又响应国家“一带一路”倡议，与石油大国伊朗在谈合作。
纵观龚政尧和他的浙江佳力科技的发展之路，一路上都是坎坷，几乎没有平顺的时候，也正是这种逆境造就了公司的成长与壮大。拼命三郎龚政尧，依旧拼搏，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都消散在岁月里了。他们为国防建设、石化建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虽然，这个领域极其专业，但却是中国民营经济走向技术突围的关键一步。按照龚政尧的说法，当时很多大用户都很诧异，这么小的民企，凭什么挑战国企、大学，居然有这样的一流产品。事实上，他很清醒，风险与压力并存，一旦产品出问题，那就完了，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作为厂长，他几乎跑遍了全国的各个机场、油库，哪怕万水千山，都要踏遍。这种务实的作风带给浙江佳力科技一种原生动力。他们在上世纪80年代末就有了“三同堂”：生产销售一代、试制一代、预研一代。
科技铸造永恒，创新成就未来。
今天，他们生产的泵走向越来越开阔的世界……他们投资建设的风力发电机零部件项目，最大可以生产6MW的风机零部件。二氧化碳热泵，他们也搞出来了，产品累计获得21项专利的授权，其中4项发明专利，国家检测中心第三方检测也都合格了，样机也有了。风电部件今年订单是去年的两倍了，订单到明年也都满了。
三年前，龚政尧退居二线，公司现在儿子在打理。他说起往事，历历在目，无比清晰。他感受最深的一点是：人生在世，拼搏第一。现在的企业经营，想方设法做减法，尽量安全第一。民企毕竟没有爹娘，一切都要靠自己。他亲眼目睹许多同类民企先后倒下，消失。
浙江佳力科技的成长是一步一个脚印过来的，没有赚过大钱，但走得踏实与坚定。想起《海阔天空》的歌词：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谁没在变
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变淡心里爱
谁明白我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
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Oh no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谁没在变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
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Oh no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仍然自由自我
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
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Oh no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
放纵爱自由
oh yeah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Oh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
我想，龚政尧听到这首歌也许会流泪。
(作者是杭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供图 佳力科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