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车的人
很快就消失了（组诗）
■ （四川）孙其安
道
从青羊宫出来
天就晴了
那只羊子望向的天空已
万里无云
这就是道的容颜
和正在开放的红叶李一样的
细小的容颜
和转弯之后就消失了的公交车一样
让时间在站台上成为
等待的容颜
来青羊宫之前
你见过的羊子都是追着青草跑大的
从青羊宫出来
你才知道 那只望向天空的羊子
是多么的安静
一位老者在河边的长凳上睡着了
没有风
柳树的枝条上除了刚爆出不久的新绿
也静得快睡着了
这是午后
清水河不疾不徐地往市区流去
几只白鹭栖息在树枝上
它们的白让伸向河中的树枝染上了某种
迷思的神韵
远远地
我看见一位老者
斜靠在一条长凳上睡着了
河水无声
正荡漾着他的睡意
春天了
万物都在生长
他的睡
是一次短暂的叫停？
还是最美的花朵
唯有在梦中才能绽放？
原样复制
当你走过一段又一段山路之后
回过头来再看
所谓来时路 早已不再
而尾随过你的那些风那些云
便都有了新的去处
每当夜深人静
你试图原样复制某次邂逅带来的惊喜
让那些走丢了的人或者事物
一下子全都复活过来
而夜色阑珊处
却总有一些突然窜出的声音
让你的回忆清零
又比如
你和饱读诗书的朋友谈及电影的虚构
谈及《原样复制》的可能性
影片却定格于男主角空洞的眼神
来消解床上 那急切的期待
所以 无知
让深度的睡眠成为了可能
那个下车的人很快就消失了
她留下的那个空间还在
车 让那个空间
穿过了一条街道又一条街道
她在的时候
她赋予那个空间以必要的意义
当她的视线和你的视线逆向重合的那一瞬
车 戛然而止
她就是那个下车的人
在她下车以后
车 带着那个空间
继续穿过一条街道又一条街道
那个下车的人很快就消失了
在她下车之前
那个空间是呼吸的天堂
除了芬芳
时间都退到了窗外成为倒影
那个下车的人很快就消失了
同她一起消失的
不是存在也不是虚无
这未知的消失正成为现实的一部分
它让语言从她消失的地方
开始了野蛮的生长
余晖
太阳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西山了
它撕开乌云厚重的皮肤
露出了几道血红
这突然的照耀
让正在飞行的小鸟闪了一下翅膀
它仿佛一团细小的火焰
轻轻落在了枯叶婆娑的枝头上
当满树的叶子快要点燃的时候
一阵寒风吹过来
仿佛嘭的一下把大门关上了一样
太阳就消失了
不一会儿
树林也慢慢消失了
唯有那些小鸟还在黑暗中不时发出
一些悦耳的叫声
唯有回忆让我们年轻
四十五年
足以让一个少年的头发一根一根地
掉成光头
如果这还不够
请睁大你的眼睛看看镜子
一对深陷的眼窝
是不是比当年的饥饿还要空洞？
当再次相聚的一刻
四十五年
又仿佛成了一张薄薄的白纸
在大家的笑谈中
化于无形
而回忆
让我们再一次年轻
就像远景楼
在东坡湖里的倒影一样
风吹一次
影子就晃动一次
夜的脚步声（外二首）
■ （广东）黄药师
脚步声从楼道尽头传过来
她有点坐立不安
一声一声，踩成了她的心跳
她讨厌一扇紧关的门
它总是分不清脚步声里是危险还是欣喜
她同样讨厌自己的丈夫
他总说应酬半夜迟迟不归
她多么希望脚步声停下来
就像丈夫停下不耐烦的语气
就像孩子停下青春期的叛逆
就像自己停下生活中日常琐事
可有一次，脚步声真的停下来了
迟迟听不到钥匙转动的声音
她想开门探个究竟，又不敢开门
就这样与自己僵持了半生
空房子
走进空房子
就像走进长假后的第一天
明明有很多事干却不想干
明明有很多空间却安放不了身体
房子里厚厚的灰尘
以私密拒绝我靠近
我翻动房子的物品
试图抖落一些人一些事
可房子四面都是墙
我在其中
无法放时间进来，也无法逃逸
岸
总有一些人
喜欢坐在岸边
我怀疑他们并不是要等一艘船
他们只是想挤进一片海里
成为一个海螺，一个贝壳
压制内心的不安
我看到海水一次次涌过来
想带走什么
可终不及他们所处的高度
蝉鸣，声声入耳（外一首）
■ （湖南）彭武定
蝉，千辛万苦地爬上
被夏风摇动不止的树枝
鸣叫声
把日子吵醒。树下空无一人
风，碰撞树枝的声音
试图掩盖，悬挂于树枝的蝉鸣
而蝉鸣声
早已沿着我的耳膜，进入我的血液
与骨髓
我的身体与思维，在梦里醒着
在漆黑的夜里
自己好像一个没有生命迹象的物体
无所想，也无所思
或许有所希冀，或许有所期盼
比如你的言语声，比如你的欢笑声
轻轻地，抚摸我的梦境
哪怕如夏风摇动树枝一样，让我在梦里的
身体和思维
晃动不止
蝉鸣依然，声声入耳
日子如初。而我依旧没有醒来
或者说
我一直无法醒来
杜鹃花开
我可以肯定，这一声声杜鹃鸟的鸣叫
来自于故乡的方向
身披蓑衣的父亲，一定又在田野里
将春天一遍遍翻耕
紧跟其后的母亲，又将种子和汗水
一同埋入泥土的深处
栖身于树林深处的杜鹃鸟
依旧不分白昼和黑夜的鸣叫，一声比一声
凄凉
我深信这漫山遍野绽放的杜鹃花
一夜之间被染红
与代代相传的“子规滴血”故事
有关
但我更坚信，无数革命烈士的鲜血
染红这漫山遍野杜鹃花的
真实性
我仿佛置身于杜鹃花丛中
络绎不绝的赏花人
笑语盈盈
而我却泪水涟涟，与不久花会落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