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川)彭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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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过两次招考经历:第一次是1999年,成绩考得不错,但是在最后关头被告知电大委培生不在招考之列;第二次是2000年,我怀孕七个月,考到一半就提前退场。
2001年,我已待业三年。8月,我带着婆婆和女儿进城考试,因为没有多余的钱,只能寄宿在三哥家。当时,女儿只有十个月,换了新环境,更加粘人,没日没夜地哭,婆婆、三哥、三嫂轮番帮我哄孩子,好让我多一点时间复习,但是我根本静不下心来。
午睡起来,女儿搂紧我的脖子“哇啦哇啦”地哭,鼻涕、眼泪蹭了我一脸。考试时间快到了,婆婆狠心掰开她的小手,抱着就往街上走,小家伙哭得撕心裂肺,揪扯着婆婆的头发和衣领,一个劲儿地喊:“妈妈……妈妈…….”
我不敢看她,头也不回地朝考场跑,正午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那些房屋、树木和行人,幻化出无数的重影,女儿的哭声渐渐远了,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钻进老党校的厕所,拧开水龙头,抄起微凉的自来水拼命往脸上扑。
成绩公示的那一天,我抱着女儿挤在人群里,踮起脚尖看墙上贴的成绩单,只听见有人喊:“彭万香!彭万香才考得好!”也许是太久的待业已成为习惯,那些房屋、树木和行人又幻化成无数的重影,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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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前,我曾做过一年多的练摊女,足迹遍布许多乡镇、集市和厂矿……初始时,我已怀孕五个月,源于大学毕业两年余,依然没有工作,早早地选择结婚,天真地以为有爱就有一切,但是婚后柴米油盐的拮据生活和腹中胎动激起的母爱情怀,让我彻底从童话梦中醒来,思想和行为逐步接近于现实。
那是7月,我跟妹妹进城办事,路过拱极楼旁边的两元店,生意异常火爆,我想都没想,就用刚刚领到的200元代课拖欠工资,选了100件小商品,兴冲冲地提回家。
每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用两根条凳支一个竹篾垫,搭建一个简易摊点。那些一蹦一蹦的小青蛙、会跳的小老鼠、能翻滚的小坦克、亮晶晶的仿水晶玫瑰、精致的盒装小字画……在当时闭塞的农村是无比新奇之物,第一批货,每件3—4元,不到一周就抢购一空。也许是因为我上过大学,审美能力略高一筹,无论我卖什么,只要新货一到,就会有无数的人围拢来抢购。
这一段经历里,最不能忘记的是罗老爹。老爹无儿无女,住在我家对门的小瓦房里,七十多岁,穿一条深蓝色的“阔腿裤”,长短貌似九分裤,戴顶护耳帽,穿双剪刀口布鞋,挑着两个篾箩,靠卖旱烟、烟斗、麻线、花生、瓜子等为生。我俩的摊点摆在一处,老爹来得早,会帮我占地;我先去,也会帮老爹留好位置。在我最艰难的时候,老爹常帮我看摊,有人来了就大声喊我,很多时候,老爹会帮我抱一下孩子。等孩子牙牙学语,老爹就会唱小调哄她开心:“好久不赶大理街(gai),扯把辣秧顺街(gai)栽,两边栽把辣秧树,中间留给妹赶街(gai)……”老爹豁牙,声音拉得老长,逗得小娃娃“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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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女儿去学校报到,校长惊奇不已:“第一次遇到新分配来的老师,带着娃娃来报到!”我笑笑,没有解释,走出校门,在街上遇到一个老家的亲戚,他说:“你一个摆地摊的,突然到中学教书,行不行哦?”我没有解释。
初上讲台,我是茫然的,三年待业生涯,我的思维已经不再习惯学习和思考,普通话不知该怎么张口,连拿笔写字都觉得别扭。学校安排我上初中历史课,这与我的本专业——汉语言文学之间,又有着巨大差别。白天,我想看书,想备课,想练字,但是孩子使劲儿哭,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来;晚上,保姆走了,孩子睡了,我却又陷入无穷无尽的失眠。但是就在我手足无措时,一种奇妙的现象却发生了:每当我浑浑噩噩讲课本知识时,那些潜藏在大脑皮层深处的历史故事和与之有关的小说情节,就会噌噌地冒出来,我因此能将每一堂历史课都上得神采飞扬,从孩子们专注的眼神里,我寻到了离别已久的熟悉的自己。
校园浓厚的学习氛围和孩子们灿烂的笑脸,让我慢慢地回归,阅读、编织、写作、朗读、绘画.....我一点一点地拣拾丢掉已久的爱好和习惯,渐渐找到了当老师的感觉。
如今,四年过去了,我已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工作,找到了如家的安稳和久违的职业安全感,那个关于失业的梦境也很少再出现,一份从容、淡然的心境悄然代替了以往的患得患失和惶恐。
今天,办公楼的大院里,来报考学前辅导员的人越来越多,报名处挤满了人,她们有的独自一人,有的抱着孩子,有的领着孩子在院子里玩耍。楼道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孩子的啼哭,那么熟悉。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和我相似的经历,但是祝福的心意却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
“那些年,我是待业青年!”突然想理直气壮地喊出来,没有自怜自艾,发自内心升腾起来的是从容与骄傲。
那些年,我是待业青年!我无怨无悔,生活的磨砺让我遇见了更加坚强的自己。那些磨砺如苦口良药,经过二十年的熬煎,渗透到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在生命的某一个时刻回报予我神奇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