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一个苦难的魂
■ (四川)冉杰
1
2008.5.12日14:28,墙上的时钟
停止了摇摆,
自来水管开始凝固,厚重的太阳变成一张薄纸,
像128克的轻型纸,蒙住了月亮的双眼。
是的,月亮已经睁不开双眼,
坠落出一颗颗星星般的眼泪,
晶莹、透亮却充满了一股咸味。
硕大的石头在不停翻滚,
从青川到北川,从映秀到聚源,
龙门山脉一不小心,患了一次重感冒,
面向河流,背对山川,
狠狠地,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于是,河流开始悲伤哭泣,山风开始凛冽,
四川开始悲痛,中国开始悲痛。
天上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只有航行的飞机,在云彩上采摘飘移的云朵,
为受伤的人擦拭伤口,
为救援队伍擦去汗水,
也为失去亲人的伤痛者擦掉眼泪,
所有人的眼睛,光芒四射,
寻找回家的道路。是的,
寻找重新回家的道路。
汶川地震8.0级,69227人遇难,
374643人受伤,17923人失踪。
这是一组不忍直视的数字,
每个数字如一把锋利的匕首,
直刺我的眼睛,以及
灵魂最深处的,一束疼痛的神经未稍。
可是,记忆的良心,不容我昧,不容我忘。
昧着良心回嚼初衷是一种罪过,
阿弥陀佛,我的上帝,
乞你饶恕我的罪过,饶恕迟到的忏悔。
2
映秀镇,阿坝州的一扇南大门,
一个极富想象力的交通要道,
进出四姑娘山、九赛沟、卧龙的必经之地,
纵卧山川沟壑,横跨水磨都江堰。
牛眠沟沉睡了几百年,
莲花心处始终盛开春天的阳光,
14点28分,一条冬眠的蛮牛被惊醒,
在映秀镇肆虐地狂奔,脚踏之处,
把大地撕裂,并发出恐怖的巨响,
恐怖!是的,很恐怖!
山体在崩裂,岩石从陡峭的山崖上倾泻,
都汶路被劈断,房屋在塌陷,
呼叫声,呐喊声,痛哭声,
从沟口覆盖到莲花心处,
阳光不再明媚,青山不再碧绿,
泪水漫过的岩石流也不再剔透,一片浑浊,
是啊,四处奔跑的人群呼天叫地——
叫天不再颤抖,叫地不再塌陷,
呼叫5000余人重开颜笑,
呼叫3000余人回归故里,
呼叫残垣断壁重新站起来,
呼叫沉陷的房屋重新长出来。
呼叫灰色之后的青山绿水……
所有的呼叫都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3
在青川的东河口,那些捣衣的农妇,
正在把肮脏,污秽,还有正午的阳光,
捣碎,粉碎,然后,把一身的轻松,
托付给清澈的东河水,以及两岸的青杠树,
还有在外面淘宝的男人,一生一世所希望的男人。
14点28分,背后的王家山被一把利剑,
劈成了两半,一半是灰焰,
另一半还是腾空而起的灰焰,
两半中的山石在飞,气流在窜,山腰上的农舍在倒塌,
东河口的河流瞬间停止流动,
高高举过头顶的捣衣棒一动不动,
眼前的大地开花了,头脑阵阵晕眩
猛然间,青杠林不见了,
村庄不见了,村民消失了……
厚厚的尘埃,在天空之下肆无忌弹地弥漫,
大地之上,横躺着1500年前一棵被炭化的大树
1500年啊,多少的分分秒秒,
又有多少的悲欢离合,
现在,你又重新见证了今夕的痛楚,今夕的分别。
4
北川,依山傍水,14点28分
许多北川人还在午睡,白天的梦
让睡眠更沉更香,梦见儿时放牛的笛声,
悠扬的、闲情逸致的、嬉笑的,
都全部融入到快乐中去,就连
游泳时呛出的一口水,从嘴里喷出,
整条湔江河都弥漫着浓浓的香味。
可是,就在一瞬间。是的,一瞬间
天空开始摇晃,
鹰嘴岩开始抖动,象疲惫的老鹰
松开叼起的小鸟,猛然间从天坠落,
任家坪,三倒拐,曲山镇开始摇摆,
像八十岁的老头打摆子。
整个北川县城,在几十秒的摇晃中移位了50多米,
房屋在沉陷,在倒塌,在摇摇欲坠!
天地就像一座搅拌机,房屋在搅拌机里搅拌,
搅拌,是的,人在房屋里搅拌,
山倾泻而下,黑色倾巢出动,
罩住了北川中学很多学生的眼睛,
夜,黑色的夜,成了学生永恒的课堂。
永远,永远也找不到黎明了。
北川,北川啊,
埋葬数万冤魂的叹息之城,
北川,北川啊,
脚下的每一片瓦砾,都是一把扎心的尖刀。
不让它砍伐树木,不让它劈柴生火,
让它悬挂在鹰嘴岩上,在阳光下
生锈,然后锈蚀。
5
2008年5月12日14点28分,
从青川到北川,从映秀到聚源
从四川到北京,从屏幕到报刊,
从山峰到河流,从陆地到海洋,
我们的亲人,在撕心地哭泣,哭天也哭地,
所有的泪水倾盆而下,汇聚起一片堰塞湖,
是的,那是一片淤积在心坎里的一个堰塞湖。
堆满了失去父亲,失去母亲,失去丈夫,
失去妻子,失去女儿,失去儿子,失去不该失去亲人的痛苦,
每一位失去的人啊,仅是一粒细微的尘埃,
人定不能胜天,与天斗,与地斗,苦海无边。
黄河有流不尽的苦,长江有很长的痛。
黄河不再是母亲,长江不再是母亲,
早已失去母亲的我,仰望黄山,
孤独地,孤苦地,看一花一草的生长。
新的生命源自地下,源自骨骼之间的一坯泥土,
只有黑夜之后的太阳,穿透各种缝隙,照耀挥之不去的阴影,
是的,各种缝隙,包括瓦砾之间的,
尸骨之间,也包括尸骨与瓦砾之间的。
成为一个魂,一个苦难深重的魂。
多余的电话
■ (广东)肖佑启
早已贴上禁忌的标签
一不小心,又触碰到结痂愈合的手
一切都在健康生长
比如笑容、买卖、街道和进出的公路
十年的叙事,故事还在连续
废墟地上,剧情盈满诱惑
在汶川、映秀,每晚擎举的路灯
如同他们,默默望着崭新
川北的风悄悄捎来信息
为了新生,他们练习了许多姿势
好似他们,要在里面体面地活着
甚至,还要学着站直,体面地走出去
他们的爱与被爱揉入了太多的关注
而卓尔不凡的,都是那里平凡的男和女
还需要担忧和安慰么
仿佛一个电话都显得多余
在北川地震遗址
■ (重庆)杨平
在这里,我听到了一种声音
这种声音曾经响彻大地
在这里,我感受到了一种痛
这种痛曾经传遍神州
我知道一种记忆
用文字是无法表述的
我知道一种悲伤
用一根根钢管是无法撑住的
我知道,一种苦难
埋在地下
却永远留在我们心里
汶川樱桃
■ (四川)卓兮
五月,汶川樱桃压弯山腰
他们说,成熟的过程太酸涩
像怀胎十年,大地才吐出了一点甜
不忍心吃下的一粒
轻吻指尖或脸颊的姿势
是一次致敬
对着折枝后自愈的树
树根盘虬,清楚
细枝末节里每一处伤害
年轮十圈,在旋转中成长
一只跑丢的鞋子回不到脚上
月光来回镀一层手心的温暖
瓦片里,摇篮回到床边
弟弟的笑声,拉回天堂的思念
震碎的事物都被鸽子衔来
一颗大樱桃带血的颜色
是脊梁弯下去又直起来
耕耘过的 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