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川）阳亚兰
把故乡的老房子围得密密实实的竹林终于被砍掉了，老房子一下子露出了笑颜。而你，头发雪白，身材佝偻，满脸皱纹，再也没有多余的气力打骂我了。竹子被砍掉了，你老了，这样，真好！
那一年春天，竹林里长满了竹笋，我喜欢跟他们去把那些娇嫩的竹笋掰下来玩，尽管上面长满了细小的毛毛。你拿着长长的棍子来找我，当着那么多小伙伴的面，你手里的棍子毫不留情地使劲抽打在我身上。我哇哇大哭，可是我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你的眼睛里闪着狠厉的光。嘴里不停地骂我糟蹋竹子，实在该打。我看到你的几缕银丝随着你打我的动作不停地晃动，我想，你怎么还不老，你老了，你就打不动我了。
竹林越来越茂密了。郁郁葱葱的竹林将我的家围在中间，几经挣扎才能勉强将一片瓦展露给别人看。我被你的谩骂声围绕着，我的心，被圈禁在一个暗房子里，几经挣扎才能勉强找到一点希望。
第一次，老师让我们去参加合唱，你偷偷去跟班主任说不要选我；第二次，学校组织艺术节表演，你跟我说这些活动没有意思；第三次，学校选主持人，你不要我去……第四次，第五次……你总舍不得买服装的钱，你总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儿花，而后来，你也把爷爷的工资掰成两半儿，一半儿给外出求学的我。
竹林越来越密，有的竹子越来越老，经不起风雨的摧残，你决定把那些老掉的竹子砍掉，把它变成能在灶膛里熊熊燃烧的柴火。我跟着你一起穿梭在竹林中，你什么时候变得比我还要矮了，你的衣服变得越来越大，随着林中的风不停地翻飞。你剪了短头发，显得脸色更加蜡黄，满头的白发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肩头。你挥了几下刀，就累出了满头大汗，汗水顺着你深深的皱纹流的满脸都是。我在想，此刻的你肯定打不动我了。
你一直护着的竹子终于还是给你招来了麻烦。你为了去将那根干枯的竹子从其他竹子的包围中解救出来，铆足了劲去帮它。可是你根本不知道它有多么不甘愿结束生命，它把你弹到了一米深的水沟里，你脚踝严重扭伤。两天之后，我才从大伯那儿得到消息，我赶回去送你去医院，打针，输液，敷药……你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待上一天，你终于可以不用再动家里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你终于可以让我衡量你在我背上的重量，你终于可以乖乖地听我安排。
因为邻居修新房，把家里围得严严实实的竹子终于被砍掉了，终于可以在老远就可以看到我家的房子。你的白发覆盖了整个头，你的手指关节变形，你的眼眶深深地凹陷，你的眼睛里再也无法射出狠厉的光。你越来越愿意让我自己做饭，不再一手包办；你越来越愿意听我说话，不再独断专行；你越来越愿意到处跟人说我的好，不再口出恶言。
你老了，真好，你终于可以丢下繁重的农活，好好感受生活的美好；你老了，真好，你终于可以放下你的暴脾气，乖巧地像个孩子；你老了，真好，你终于愿意离开那个困了你一辈子的农村，陪在我们的身边；你老了，真好，你终于可以给我们更多时间慢慢回味你的好，慢慢回报你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