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20日 星期日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我是“败家子”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时间奇缺,我可以挑灯夜战。资料匮乏,我可以四处搜寻。面对经济拮据,我却束手无策——

  □ 天津山西商会会长 张世伦  

  1973年,阳春三月。

  天津南运河的岸边,光秃秃的树枝杈在寒风中摇曳了整整一个严冬,似乎再也耐不住寂寞,用点点新绿悄然向世人昭示着它的无限生机……

  不是么?人和植物一样,只有经历过寒冬才会更懂得春暖的惬意。这天傍晚,我漫走到家门对面的河边,驻足在杨树下,静静地凝视着枝枝杈杈上钻出的嫩芽,任由思绪走进那复杂的科学世界。

  回想这段时间,我的科研进入了解决产品润滑性的艰难阶段,虽然“屡战屡败”,但我的心情却很轻松。因为,随着文革风潮的日渐衰落,曾喧嚣一时的造反派头头去年调离了五一化工厂。树倒猢狲散,工厂造反队也无声地消亡了。党支部纽书记重新主持企业工作,生产秩序很快恢复到正常状态。昔日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如今已被机器运转的优美旋律所取代。

  1968年夏天,我曾以“工宣队员”的身份到三条石金钟桥小学任教几年。1972年8月,随着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催生出的“军宣队”、“工宣队”无声退出历史舞台,我又被推荐借调到公安红桥分局搞宣传工作。才干了半年,我厂成立供销科,纽书记手里缺干部,派人与公安红桥分局协调,把我要回了企业,耳提面命叮嘱一番,任命我担任供销科副科长职务并主管销售工作。那一年,我28岁。

  重新回到企业后,肩负领导的重托,我哪敢有丝毫懈怠。天生不甘寂寞的我又撒起欢来。白天上班,我使尽浑身解数四处“烧香拜佛”,不遗余力地去追求最佳的销售目标。时隔不久,出色的工作很快就得到领导和同事们的赞许。然而,领导和同事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我默默付出的则是难以言表的艰辛。因为,每逢夜幕降临,白天已经折腾的筋疲力尽的我准会重整精神躲进斗室,如醉如痴地继续进行着我那多少有点像天方夜谭似的“地下科研”。

  从胆大妄为决定搞科研试验那天算起,5年光阴转瞬即逝。其间,为维持科研进行,到底花费了多少妻子精打细算从家人嘴里抠出来的钱,我早已记不清了。经常是钱花了,换回的却经常是一大堆不重样儿的“失败的经验”和妻子不温不火的嗔怪。一次次试验失败后的沮丧和骨子里对成功的渴望,就如同一块隐形巨石,经常挤压着我那颗时而坚强时而脆弱的心。

  不过,令我感到欣慰的是老天爷还算开眼。尽管斗室地界狭窄,设备简陋,切削剂的10个定向科研试验指标,毕竟已成功完成了5个。最让我感到头疼的难题是——润滑性这个关键指标的试验,总是屡屡受挫,只好重新调整配方,采买新的原料进行更替,再试验,一看效果不好,再配制新的,一次又一次地把报废液体扔掉,我很心疼,扔的,那可都是钱啊!

  别看我顶着副科长的“帽翅”,每天忙里忙外说三道四,但挣的“银子”却不多。用当时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话形容就是仅仅够“半壶醋钱”。恰恰是这“半壶醋钱”,不仅要满足我家庭生活需求的支出,而且还经常被“挪用”走可观的一部分,用于购买试验所用的原料。

  谁会相信呢?我在家里破财劳神秘密自费搞科研,目的竟然是为了献给厂里。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我在承受科研经费压力的同时,还要承受社会不理解的压力,在常人眼里,我不是神经出了问题就是脑子里进了水。尽管如此,我却丝毫没有半点退却的意思。一股子天生我才必有用的拧劲和坚信科研肯定会取得成功的信念,几乎无时不刻都在激励着我在科研道路上艰难前行……

  时间奇缺,我可以挑灯夜战。资料匮乏,我可以四处搜寻。面对经济拮据,我却束手无策。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办法只有一个,继续找妻子商量,卖掉家里能值几个子儿的物件以解燃眉之急。

  这天,晚饭后。看着和我结婚已经3年多的妻子阿芬,我的心里就如同被撞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结婚前,家里人为了我和阿芬婚后能居有定所,把原本地点很好的住房换到了红桥区一偏僻处,目的就是能为我倒腾出一间不足9平米的结婚用房。

  您能想象得出吗?为保证一家三口的睡觉,狭窄的斗室里只能摆放上下三层的单人床。那是我自己设计,找业余木匠帮忙定做的。家里其他“大件”就是一个衣柜、四个衣箱、一张桌子。再有,就是在屋子的北墙边,有一个用砖头垫起当桌架,铺上一个长条木板,上面堆满各种仪器的试验台。房间里除去放东西的地方,空地只有2平方米。生活在堪称恶劣的环境中,妻子阿芬从来不发一句牢骚,总是一声不吭将房间收拾得干净利落,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即便妻子偶有微词,几乎多半都与我购买试验原料和居家过日子争“银子”有关。

  为了支持我进行科研试验,耐不住我三番五次的软磨硬泡,理解我的她,不仅同意我卖掉了自己心爱的“五一”牌手表,甚至连她结婚时娘家陪嫁的缝纫机也被我“处理”掉了。

  其实,不傻不痴的我何尝不知道亏欠妻子很多。

  但欠同事的10元钱必须得还啊。购买急需的试验原料更需要钱!听着我多少有几分央求口吻的解释,妻子阿芬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深情地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女儿,自言自语道:“冤家,你就拧吧!不由着你的性儿,我们娘俩甭想消停。”

  最终,阿芬同意卖掉家中最后一件像点样子的家用电器——春蕾牌收音机。

  那一夜,我躺在上铺,彻夜未眠。只听下铺不时发出的轻微“嘎吱”声响,简直就是在用一种特殊的语言告诉我,躺在下铺的阿芬根本就没有睡着,我想:阿芬有清早收听广播电台天气预报的习惯,她一定心疼那台收音机了。

  阿芬“照方抓药”。很快就和家住武清县王庆坨乡的表舅联系上,请他帮忙再给收音机找个买家……

  隔日,恰逢星期天。阿芬的表舅如约而至,用自行车驮走了收音机。妻子把钱递给我,轻轻地说:“我的小败家子,拿去吧”,我接过钱,面对着她,她也看着我,我看见了她眼里的泪花,我说:“谢谢你的理解,阿芬,一次又一次的败家,我也很心疼,可是我,不!是咱们,咱们已经没有退路”!我一咬牙,转过身,箭步冲出屋门,蹿上除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一溜烟就朝化工原料商店方向冲去,留在我身后的是阿芬那信任、怜惜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