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雷与心爱的战车
■ 本报通讯员 王泽芬 唐海燕
在祖国国防装备建设的壮阔蓝图上,有这样一家人:他们从太行山兵工厂的烽火岁月中走来,在包头的红砖墙下扎根,又辗转奔赴极限试验场,战火中淬炼的信念,机床刻度间坚守的匠心,极端环境里磨砺的担当,“国之重器”默默融入三代人的筋骨血脉。这,就是中国兵器工业集团江麓集团高级工程师谢雷一家的传承之路。
半个多世纪的风雨兼程,三代兵工人以平凡之躯扛起不凡使命,在这幅绵延的强军长卷上,镌刻下“强军报国”最深沉、最坚实的印记。
一锤定音:锻造车间里的“国之初心”
据谢雷回忆,爷爷早年参军,曾是一名英勇的解放军战士,在战场上负伤后,先被安排到太行山兵工厂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又调至北京的一家兵工厂。后来,接到支援边疆建设的任务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只坚定地说了一句:“国家让咱去哪儿,咱就去哪儿。”怀揣着支援边疆建设的热血,爷爷告别了北京,奔赴包头,投身于617厂(现名内蒙古第一机械集团)的建设中,成为一名锻造工。
当年的锻造车间,艰苦的环境考验着每一位工人。炎热的夏日,偌大的工房里仅有几台大风扇呼呼地转动,在锻造作业时铁屑四溅,稍不留意就会溅到衣服裤子上,烫出一个个窟窿。但爷爷从未有过一句怨言,他经历过战火硝烟,深知产品的质量关乎着前线将士的生死。凭着这股对工艺负责的执着劲头,爷爷成为当时工厂里级别最高的锻工。
那年,苏联专家来到617厂考察,想考验中国工人的技术水平。厂长急得直搓手,连忙找到爷爷:“老谢,给咱争口气!”爷爷未语,只轻轻铺开一张黄油纸,将一块手表置于其下。他踩动踏板,气锤高高扬起,车间瞬间寂静无声。随着一声沉闷的“咚”响,锤落纸起——黄油纸完好无损,底下的手表秒针仍在跳动。“中国工匠,了不起!” 苏联专家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
这个故事像一颗种子,悄然播撒进谢雷幼小的心灵,强国之梦第一次具象化为一种信念:真正的报国,不在口号,而在每一锤的精准与执着之中。
毫厘之间:车床旁的“卡尺人生”
时光流转至20世纪80年代,617科研所的机加车间里,灯光如昼。谢雷的父亲正伏在车床前,鼻尖几乎贴上旋转的工件,手中卡尺反复校验着尺寸。他的眼睛因常年盯着量具刻度而提前衰老,母亲常对谢雷说:“你爸的眼睛,是被卡尺‘啃’坏的。”
作为一名机加工,父亲深知自己手中每一道工序都关系重大。每逢国庆阅兵前夕,他便主动请缨承担关键零部件的加工任务,连续三十多个小时不离岗是常态。谢雷半夜醒来,总看见母亲把凉了的馒头蒸热,揣进怀里送去车间。一次,谢雷随母亲探望父亲,见父亲额头的汗滴在工件上,轻声问:“爸,歇会儿吧?”父亲头也不抬:“这零件差一丝,坦克就可能‘掉链子’。”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日复一日地坚守。父亲常说:“咱这代人没打过仗,能做的,就是把活儿干细,让前线的兵用着放心。”这句话,像一把刻刀,在谢雷心中刻下“责任”二字。他渐渐明白,父亲手中的卡尺,丈量的不只是零件精度,更是对国家和战士的无声承诺。
在那个没有数控机床的年代,靠的是手感、经验与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父亲经手的数万件产品,从未出现过一次质量事故,这枚看似平凡的勋章,见证着一名兵工人毕生对“毫厘不差”的追求。
砺剑山河:装备试验场上的“逆行者”
爷爷的锤声与父亲毫厘间的执着,在谢雷心中种下强军的种子。耳濡目染中,他毅然投身国防事业,成为中国兵器工业集团江麓集团的一名年轻技术员。从初出茅庐起步,他虚心求教,扎根一线,在一次次故障排查与试验攻坚中锤炼本领,逐步成长为公司装备试验保障的骨干力量。
自2014年起,谢雷获派参与装备试验保障工作,开启了多年奔波于祖国边远极限试验场的征程。他如同一只“逆行的军工候鸟”,荒漠戈壁、雪域高原、酷热火炉、海哨边防,这些常人趋避的“自然禁区”,却是他年复一年奔赴的战场,用一次次与极限的较量,为新型装备铺就通向战场的路。
2023年,某型新型装备竞标前夜,封车前最后一次跑车试验中,谢雷敏锐发现车辆跑动姿态异常。凭借多年经验,他判断问题出在驱动电机。此时车辆已密封,拆解风险极大,若处理不当,可能导致竞标失败。“拆吗?”团队沉默。总体设计师问:“有把握吗?”谢雷沉默几秒,坚定点头:“必须拆。”深夜,吊车升起车体,榔头一点点砸出轮毂电机。当驱动电机拆下,果然发现一根线路虚接——若不处理,车辆在竞标途中将彻底失去转向能力。修复、复装、试车……直到凌晨一点,车辆重新启动,运行平稳。谢雷躺在沙地上,望着满天星星笑了:“爷爷当年保住了手表,咱保住了车。”
另一次任务更急:上级临时要求装配一台新型装备配合兄弟单位参评。无图纸、无指导,仅有空车体和一堆零部件,如同拼一个“盲盒乐高”。15天节点迫在眉睫。谢雷双线作战,白天指挥装配,晚上伏案画图。他凭经验推断主控制器位置、油泵电机布局、水路走向,一张张手绘图纸铺满操作台。零件缺失?他现场画草图,指导工人焊接搭架、自制配合件。那半个月,他几乎未合眼。最终,装备成功启动,各项指标达标。当车辆缓缓驶出车间,谢雷才真正放松下来。
11年来,他平均每年出差260天以上,最长一年达320天,走遍了大江南北18个省、33个城市,参与百余项重大试验任务。他曾随部队驻守边境,在海拔4500米的雪域高原住帐篷、喝冰水,与边防战士同守国门;曾在零下40摄氏度的大兴安岭,与同事站在车顶手持铁锹防备野兽突袭。每一次坚守,都是对使命最无声的回应。
在妻子的手机里,静静保存着一张丈夫的足迹图,密密麻麻的标记连成一条横跨大江南北的奋斗轨迹。图上每一个坐标,都记录着一次出发与坚守。唯独在女儿出生那天,地图上最该停留的一站,却写着“西藏·试车中”。他没有错过任何一次装备试验保障的使命,却遗憾地错过了生命中最珍贵的初见。
山河无言,见证三代兵心;岁月有声,回响报国之歌。从爷爷那代人“风沙里建厂”,到父亲那代人“机床旁守业”,再到谢雷这代人“试验场砺剑”,变的是强军装备的精度与威力,不变的是兵工人刻在骨子里的赤诚。这赤诚,正如谢雷在日记里写的:“我守着战车,战车守着国,国守着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