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古蜀神话概论》是国内第一部系统论述古蜀神话的研究成果，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该书较为全面地呈现了古蜀文化与神话传说的交融，反映了古蜀地区的地方性知识和古蜀民族精神，揭示了四川文化个性的深层基底，具有一定的理论创新性。
■ 李颖颖
《古蜀神话概论》由向宝云主编，于2023年4月由巴蜀书社出版，是国内第一部系统论述古蜀神话的专题研究成果。本书具有开拓性和创新性，力求突破传统的神话研究格局，以立体的架构和全景式的笔墨，从整体上多角度梳理古蜀神话的概念、范畴、文献保存、口头保存、类型、特点以及与历史、文学、民间信仰的关系和表现，同时梳理和总结古蜀神话所具有的精神价值及研究状况，具有相当的理论深度。
一、古蜀文化与神话传说的交融
首先，本书对古蜀神话的概念与范畴进行了明确的界定。开篇明义就指出“古蜀神话”是一个地域文化概念，特指在古蜀地域上产生和流传的各类神话故事。从文化概念上讲，“古蜀神话”也是“古蜀文化”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从属于“古蜀文化”。
其次，书中详细分析了古蜀神话的文献保存情况，从先秦时期到明清时期，涵盖了汉族古代文献中对古蜀神话的保存。其中不容忽视的是明清两代地方史志的编修，包括省、州、府、县和各类乡土志，记载了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神话传说，融入了民俗风情与山水景观，对于古蜀神话的保存起到了重要作用。少数民族通过书面文献以及口头传说传承下来大量的历史、宗教、民俗等内容①。特别是藏族史诗，较为著名的是《格萨尔王传》，而缺少文字的羌族则是用图画或图画与汉字夹杂的方式保存文献。彝族的历史文献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史诗，其中涵盖了较多神话资源。本书在古蜀神话的口传保存部分探讨了书面保存与口头传说之间的关系，以及口传神话如何补充和完善文献记载。神话口传主要靠巫师之类的古代知识分子群体采取说唱等形式进行，此外还有民间口传，对蜀地广为流传的“杜宇化鹃”等神话进行补充，对没有文献记载的“鳌鱼翻身”等神话进行保存，通过多方综合，达到互相印证的效果。
接下来，本书分析了古蜀神话的主要类型，包括创世神话、人类起源神话、诸神（神性英雄）神话和文化起源神话，并对蜀地少数民族神话的多样性和独特性进行了探讨。
古蜀神话中最古老的是开辟创世神话。蜀中辟创世神话有巨灵神“驱阴阳，反山川”、盘古三郎“一日九变”、女娲“抟土补天漏”、天神恩体古兹造天造地、支格阿鲁创造万物、盘瓠王造天地等，带有古蜀地区独特的文化印记。此外，农耕文明神话有“后稷播百谷”、望帝劝农春耕、嫘祖教人养蚕、蚕神马头娘等。治水神话有大禹治水、丛帝鳖灵治水、资子治水、李冰治水斗江妖、李二郎治水等。文化起源有宁封子制陶、药仙神农尝百草、瑕支姑娘盗天水、勒眯取火、登巴取火、热比娃取火、支格阿龙降雷等等。这些神话不仅体现了古蜀先民对自然与社会的认知，还映射出古蜀历史发展演变中留下的文化记忆。
同样地，少数民族文化中也存在各种类型的神话，特别是“藏羌彝走廊”地区的神话，充满奇幻浪漫色彩。蜀族是古代蜀国的主体民族，而在蜀国的范围内还包括和蜀族结成联盟的其他兄弟民族。所以，古代蜀国在举行大型祭祀活动的时候，既有华贵显赫的群巫之长（蜀王），又有威武轩昂的群巫（各部族首领），还有蜀族和各部族共同崇拜信仰的神灵象征。三星堆青铜人物造像群所展示的便正是这样一个生动精彩的场景。许多少数民族神话之间具有同一母题，少数民族神话与蜀地汉民族神话具有情节的相似性，同时也有极具个性与特色的民族神话。
尤为可贵的是，书中将古蜀神话与考古发现相结合，探讨了族源神话、自然神话、洪水神话与考古的关系。20世纪“神话历史”的这一概念充分体现了历史叙事与神话叙事之间充分融合的可能性，两者之间成为彼此重要的线索和依据。探究古蜀神话历史之谜，考古资料就成了很重要的依据。扬雄《蜀王本纪》云：“蜀之先称王者，有蚕丛、柏濩、鱼凫、（蒲泽）、开明。是时人萌椎髻左衽，不晓文字，未有礼乐。从开明已上至蚕丛，积三万四千岁。……蚕王之先名蚕丛，后代名曰柏濩，后者名鱼凫。此三代各数百岁，皆神化不死，其民亦颇随王化去。鱼凫田于湔山，得仙。今庙祀于湔。时蜀民稀少。”②其中一些神话叙事可以在考古发现中得到一定程度的印证，例如蚕丛氏擅长养蚕，并把养蚕的技术传播到成都平原，从考古发现看，成都平原上发现了新津宝墩古城遗址群，说明了早在四千多年前的蜀地就已出现了早期城市文明的曙光，可见传说中的蚕丛时代并非子虚乌有。三星堆出土的器物也同样呈现出了鱼凫王朝的部分特征。广汉三星堆遗址的考古发掘揭示，三千多年前这里已经有了规模宏大的王都，特别是三星堆一号坑、二号坑出土的青铜雕像群和大量精美文物，渐次揭开了古蜀神秘的面纱，露出了璀璨的面容。③
其他不同类型的神话与仙话均或多或少能在出土文物中找到对应的器物，例如不同时期不同形制的虎型文物代表的虎崇拜；太阳神鸟金饰代表的太阳崇拜，蜀王杜宇和鳖灵以及石犀为代表的治水神话，以西王母汉画像为代表的昆仑仙话等等，不仅记录了蜀人土著存在的信仰、习俗，更由此见证了各部族之间迁移征伐中的融合过程。
二、地方性知识与民族精神
本书分析了古蜀神话在不同历史时期文学作品中的体现和演变，梳理了两汉至魏晋南北朝再至唐宋明清时期，最后到现代社会，神话信仰动态演变的过程。这种过程的主要呈现方式之一就是文学，而不同的文学题材，也承担了不同的功能，最初由神到人、到产生祖先支系，大量的神话元素出现在小说、诗歌、戏词之中，咏叹自身命运或家国情怀。神话故事之中的人物形象以及内在涵蕴也随着文学审美与时代的更迭发生变化，例如李冰治水的传说逐渐加入二郎神话。再之后，神话、仙话和民间传说更深程度地融合，以鲁迅的《故事新编》为代表的全新现代叙事方法，将神话变成唤醒国民的工具。随着岁月变迁，神话的叙事类型也在当代渐次嬗变，逐渐产生了以神话为基础的悬疑恐怖与科幻玄幻的新时代神话再创作。如今，随着以三星堆－金沙遗址为代表的考古发掘成果日渐引人注目，古蜀神话仍然给创作者们带来无尽想象，成为创作者的丰厚沃土。
同样地，神话与民俗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它们在历史长河中相互影响、相互渗透，共同构成了一个民族或地区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神话往往通过口头传播、节庆活动、仪式等形式，在民俗中得以保存和传承。神话思维又被称为仪式思维，民俗活动中的人物和事件往往代表了一定的道德观念和宇宙观。人们在举行民俗仪式时实际上是在重申和强化一些神话人物的价值观。这些故事常常涉及宇宙的起源、社会规范的确立等主题，这些内容在民俗活动中被反复强调，有助于维护社会秩序和稳定。早期的神话试图解释自然现象，如日月的运行等，同时也与蜀地地理位置密切相关。例如“人死后化为鱼”有关的“鱼凫”④或“鱼涪”。这些解释在民俗中转化为各种禁忌、仪式和习俗，以此来适应自然规律，表达对自然力量的敬畏，例如蜀地的水神信仰、大石崇拜以及再生神话信仰等。神话故事和民俗活动常常是一个民族或族群区别于其他群体的重要标志，民俗活动中的艺术表现也是神话传播的重要途径，比如成都地区每年举行的纪念蜀守李冰的都江堰放水节以及祭祀望丛二帝的望丛赛歌会。
最后，书中还对古蜀神话的研究历程进行了回顾，展示了古蜀神话研究的发展历程和学术贡献。从百年来的古蜀神话研究发展来看，古蜀神话研究经历了几个明显的发展阶段，包括民国时期、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前期、改革开放至20世纪90年代末时期、新世纪以来时期。这些研究显示，古蜀神话是中华文化发展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有机部分，证明了中华文化的多元一体大格局。这本书不仅是对古蜀神话的深入解读，也是对中华文化多元一体的有力证明，具有开拓性和创新性，对理解古蜀文明和中华文化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价值。⑤
三、四川文化个性的深层基底
神话，不仅是一枚古老的琥珀，也是一面剔透的多棱镜。有些神话指向神话本身内部的文明结构，在神话中映照出中国文化的哲学观；而有时，神话的散射会指向外部，呈现世界性的意义。古蜀神话是我国古代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神奇瑰丽的传说、华美丰富的想象，构成艺术和美学基因，深植于古蜀沃土之中，并被无数考古发现所印证。
川西平原独特的地理与人文环境造就了具有本地风俗习惯的神话，山高水远无一不记述着这片土地人与自然共生的点点滴滴。在与自然斗争的过程中，可以深刻感受到古蜀先民文化个性的深层基底，其中包括开天辟地、与时俱进的开拓精神；因地制宜、利用厚生的生态智慧；通达江海、开明求新的蜀人气度，这些品质成为古蜀文明不断发展的重要动力。
在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时代要求之下，古蜀神话为后世文艺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艺术创作灵感。如《蜀王本纪》《华阳国志》等作品，对后世文学、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古蜀神话中的诸多元素，如神秘的古蜀王蚕丛、鱼凫、杜宇等，以及与之相关的奇异故事，为现代艺术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灵感。在文学、影视、绘画等领域，古蜀神话都是重要的创作源泉。
古蜀神话的研究对考古学、历史学、民族学、文学等多个学科都有重要意义。通过对古蜀神话的研究，学者们能够更深入地理解古代社会的信仰、文化传统和民族心理。⑥在精神象征与价值观念方面，古蜀神话中的一些故事和人物，如对英雄的崇尚、对自然界的敬畏等，对现代人的价值观念和精神追求产生了影响。在旅游与文化产业方面，古蜀文化遗址，如三星堆遗址、金沙遗址等，吸引了大量游客。古蜀神话作为这些遗址的文化背景，对旅游业的推动作用不可小觑。同时，以古蜀神话为背景的文化产品也成了推动地方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随着古蜀文化的国际知名度不断提升，古蜀神话也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重要内容。通过古蜀神话，外国朋友可以更好地了解中国文化，促进文化的多元交流。
《古蜀神话概论》为我们揭示了古蜀神话的丰富内涵和独特魅力。总体而言，这是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学术著作，不仅对古蜀神话进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也为相关领域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方法，对于理解古蜀文明乃至中华文明的起源和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是研究古蜀文明不可或缺的学术资源。通过对古蜀神话的研究，我们不仅可以了解古蜀文明的发展历程，还能感受到古蜀先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在新时代背景下，传承和弘扬古蜀神话，对于增强民族文化自信、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作者系四川省社会科学院2022级中国语言文学专业文艺学方向硕士研究生）
注释：
①周明：《古蜀神话的口传保存》，《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2023年第4期。
②[清]严可均校辑：《全汉文》卷五十三，中华书局影印出版，1958年，第414页。
③段渝：《七十年来的巴蜀文化研究》，《中华文化论坛》，2019年第5期。
④向宝云编：《古蜀神话概论》，《巴蜀书社》, 2023年，第284页。
⑤黄剑华：《古蜀文明：中华文明多元一体融合发展的鲜活见证》，《团结》，2024年第2期。
⑥周明：《百年古蜀神话研究概说》（下），《文史杂志》，2023年第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