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赛星
大山里的雨不疾不徐,淅淅沥沥地滴落在老宅的黝黑的瓦片上,不绝于耳,仿佛是一种久违的天籁之声在我的耳畔萦绕,这是一种人世间最动听、最润泽心灵的旋律,整个村子里错落有致的古宅,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雨帘之中。童年时代的我,喜欢站在老宅的天井旁边看雨,它潇潇洒洒、灵动而又轰然如潮。
记得第一次倾听并知道雨声,是我三岁大小的时候,在父亲那孔武有力的背上听到的。那是一个万物生长,草木葳蕤的春天,父亲带我到大湾岭放牛,在穿越一片篁林,进入大湾岭古驿道时,古驿道两边的混交林里,有一树树的野生樱桃,枝叶茂密,树枝上垂挂着星星点点的红樱桃小果。我看到樱桃树,嚷着要父亲为我采摘樱果。父亲把我放在小道上,自己钻入一小片的灌木丛,手脚麻利地爬上了一棵偌大的樱桃树。忽然,天边有一片酿雨的乌云,向起伏延绵的、青黛色的山峰飘来,父亲用草帽为我兜了很多新鲜的、红得像玛瑙似的樱桃,刚刚把樱桃送到我的小嘴里,天空就响起了一阵炸雷,接着瓢泼似的暴雨就倏然而至,哗啦啦地下了起来。父亲爱子心切,急忙脱下上衣,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草帽也扣在我的头上,然后抱着我在暴雨中飞快地往回家的路上赶。就是那一瞬间,我对大自然中的雨,有了全新的认知和概念。也就在这一刻,我觉得父亲就是一棵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
光阴荏苒,我记得在我十岁那年,遇到春旱,山里雨水稀少,而村子里面,家家户户的水田都快龟裂了。父亲眉头紧蹙,不时地抬头看天,忽然,天转阴了,接着一块浓黑的云从山脊上飞过来,携着一阵冷风,就把茫茫的竹海掀起滚滚碧浪,紧接着豆粒大的雨点泼到了山里,织起了密密的雨帘,那时候我正爬在村口的池塘边玩狗尾巴草儿,忽然就听到了雨润禾苗的滋滋声,我兴奋得一边往堂屋里面跑,一边大声叫喊:“下雨了,下雨了……”
站在堂屋的台阶上,我伸出自己的小手迎接及时的甘霖,只见一道闪电布满天空,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炸雷,把老宅的梁柱都震动了,滂沱大雨顺着屋檐像开了闸门似的泻下来,地上射起无数箭头,如落下无数条瀑布。我透过天井看远处的青山,狂风暴雨,树木摇摆,朦胧一片。这时,父亲在整理农具,时不时地看天,我突然发现父亲的皱眉舒展了,他和我一样在倾心聆听着这一场来得非常及时的雨给大地带来的天籁之音。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山里的雨最浪漫,记得我上小学四年级时,雨总是在春天下个不停,那神奇、朦胧又清晰的春雨,就像牛毛一样密密地斜织着,好像在伴奏着一支小舞曲,营造出一副水灵灵的烟雨江南的景致。在我上学的路上,大山里总是出现这样一种情景:一路上开满桃花和梨花,农人披蓑戴笠,吆喝着牛在水田里犁田,几只小鸟欢欣雀跃,时不时跳上牛背。
故乡的雨,一年四季以不同的形态出现,或大,或小,或猛烈,或舒缓。春雨贵如油,它给万物披上一件缥缈的纱衣,它又把村庄洗涤得清新明亮,让人的心情豁然开朗;夏雨来得猛烈,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仿佛是黄河之水天上来,整个世界为之颤抖,但去也匆匆,没有多大功夫,便雨霁天晴,迎来满山林越的蝉鸣:秋雨绵绵,似那愁人的巴山夜雨,又像一位迈着缓慢的脚步,在原野上姗姗来迟的小姑娘。来时,她会带着一袭秋风,风雨中催熟五谷,透着一种丰收的喜悦;冬雨潇潇,凉飕飕的,荷残柳败,然而枯瘦不是暮色。品悟一下空寂,就会知道,冬雨催生万物。春华秋实,源自冬雨。大自然往往在一场冬雨过后,万物复苏,一个生命新的轮回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