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北)石翔旭
老黑是一条狗,比我小两个月,妈妈生我的时候奶水足,我吃一个,另一个还能淌小半碗便喂了老黑。所以老黑是吃我妈的奶长大的,这样说来,我们算不算是兄弟。
老黑全身像黑缎子,就是头顶有几根白毛,体型有点像德国牧羊犬,其实就是一只土狗。也许它知道自己没有宠物狗高贵的血统,所以从小就耷拉着尾巴,一副俯首帖耳像。它的温顺让所有的人对它没有戒备知之心,包括年幼的我都不怕它。有一次,妈妈到处找不到我,最后发现我在狗窝里搂着老黑睡着了,妈妈又好气又好笑,把我拉出来,举起的手在空中晃了晃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老黑对人温顺,在动物群里却称王称霸。当时我家养了两只猫,三只鸡,一头羊。老黑每天不是咬住了鸡尾巴,就是把猫逼上房顶,再不就是和那头大绵羊怒目而视,撅着屁股,前腿趴在地上,“汪汪”叫着,似乎要冲上去决一死战,但又自知不是对手,不敢贸然出击。因为有了老黑,每天鸡飞狗跳猫上房,这给本来安静的小院带来了一份热闹。
老黑最喜欢我。每次看到我都会用头蹭我,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在撒娇。三四岁的时候,每天吃完饭我就会拿着半块馒头去喂老黑。我不会一下子都扔给他,而是掰成小块,每次把一小块扔向高空,这时,老黑就会跳起来一口接住,有时它还在空中转一个圈,像在专门给我表演,老黑的滑稽动作常常把我逗得“哈哈”大笑,这给我孤单的童年平添了许多欢乐。
我上初中的时候,因为要住校,所以每个礼才能回家一次,每个礼拜五下午放学,我刚到胡同口,就看到老黑飞奔过来,后腿直立,前腿搭在我肩头,用舌头拼命舔我的脸,我一边躲避,一边把它抱起来转一圈,然后把它放下,它就会飞奔回家,咬住妈妈的裤腿往外拖,妈妈就知道我回来了。妈妈说,一到礼拜五下午,吃完午饭它就开始在门口等,谁叫它都不理,一双眼睛执着地望着胡同口,那神情像期待久别的亲人。
每次我上学第二天,老黑是不吃东西的,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不动,就那么无声地趴着,妈妈说它眼里有泪。那时候我感觉是老黑想我才流泪,现在想想,当时的老黑是多么的孤独。
我十五岁那年老黑病了,对于狗而言老黑应该是105岁的高龄了。那时我刚考完高中,在家没事正好可以照看它。开始我给它喂鸡蛋牛奶,它勉强舔一舔,然后忧伤的望着我,似乎再说:“小主人,我实在吃不下。”我抱住它的头,用我的头慢慢地蹭它,它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鼻子,这是它最后一次舔我,我清楚地看到它眼里的泪水,它的眼睛已经浑浊,它的头顶原来的几根白毛,已变成杂乱的一片,它真的老了。爸爸要把它卖了,说趁活着还能卖个好价钱。我一听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不行,不能卖,它辛辛苦苦看家护院一辈子,最后却落个身首异处,它对我们这么忠诚,临死我们却是这样报答它。就是把我卖了也不能卖它,你要是卖了它,高中我就不上了!”我最后竟然用不上学来要挟父亲。
我无法接受老黑被吊死,然后被扒皮,被炖煮的悲惨命运。狗虽然不是人,但狗通人性。在我上学的路上就有一家狗肉馆,我每次路过,看到笼子里的狗狗,眼睁睁看着旁边它的同类被吊死、夹死、剥皮,听着一声声惨叫,看着一滩滩鲜血,它在浑身发抖。它眼底的惊恐、绝望、悲哀让我不寒而栗。我真想把那些狗狗都买下来,可是我没有钱,我只能把电车加速,尽快地逃离。
由于我的哭闹,爸爸终于答应不卖老黑了,我可以放心地跟着妈妈去旅游了。临走,我摸摸老黑的头,叮嘱它:“你要好好吃饭,一定要等我回来,等我带海螺给你玩。”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别竟是永别。等我从海阳回来,老黑已经不见了,爸爸说,我们走后第二天老黑就死了,它没有死在家里,爸爸找到它时,它在草丛里,身体已经僵硬,爸爸挖了个坑把它埋了。都说狗死的时候是不让主人见的,它是否一直在坚持,坚持等我离开家才死去,它怕我难过,怕看到我眼里的悲伤,就像我怕看到它眼里的悲伤一样。
都说人一辈子不容易,我觉得狗一辈子更不容易,它从小就要学会看懂主人的眼色,什么人该咬,什么人该摇尾巴,它要分清,它不能太笨,也不能太聪明,太笨了不懂主人的心思会被主人一脚踢飞,太聪明太懂主人会被人防着不被信任,现在谁喜欢被看穿呢。狗是忠诚的,最需要信任。不被信任的狗也就失去了狗的价值。失去价值的狗迟早会成为一锅炖肉,如果不想成为炖肉,它就要挖空心思弄明白人的心思,不然分分钟就可能要了它的狗命。所以一条狗十几年就老了,狗比人活得累。
老黑离开我已经六年了,六年来我不止一次梦到它,梦到它在门口等我回家,梦到它前腿搭搭在我手上让我牵着走,梦到它用湿湿的舌头舔我的脸,醒来枕头是湿的。老黑,老黑,我的异类兄弟,你现在在那边好吗?你会想我吗?就像我现在想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