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雅人气不旺,过俗缺少文化,既俗且雅,最为上品。
窄的俚语、专有名称、古语,摇身一变成为宽的外延,
宽窄在成都人这里自由运转,口头语如此,生活亦如此。
■ 汪和兮之
成都文化自成一体,绝对不能用正统北方文化来解读,也很难套用南方以及东方文化。自2000多年建都以来,成都“不器”的城市个性异常突出:不排斥异端,不拒绝先进,传统与现代、时尚与保守、主流与另类、高雅与世俗兼收并蓄。细细品味这座城市,你就一定能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中找到既俗且雅的生活坐标,感受到宽窄之大众生活哲学的意趣。
母兮兮动了粗口 窄变宽 宽变窄 自由切换
且不论软绵绵的梅花音,英语称呼为短元音æ,在成都语言常常出现,比如说“三、烦、咹、看”等词语,一定是加上æ的尾音,听起来非常嗲声嗲气,也滋生了一批伪娘。有人说成都男人母兮兮是有一定道理的。当然,再母兮兮的话语看似本土语言的窄,一旦蹦出锤子、“日本人”、毛线、老子、龟儿子诸如此类的粗口,绝对成为全国人民都通晓的意思。假如一个小伙子骑车不慎把人撞了一下,被撞者会说,小伙子,你骑啥子,骑草纸嗦。意思是说你咋那么母兮兮的。不带半个脏字,把人损了。如果是汽车与电瓶车或者摩托相撞,亏理方是汽车,另一方就会小小幽他一默,当真话我是肉包铁,你是铁包肉嗦,开得这么野,有本事你去撞火星。肉包铁,指整个身子把摩托包围,铁包肉,人被铁皮包围。
幽默成为神奇,土话反而有了意趣。
成都人喜欢坐在街边茶坊对行人评头论足。如果来个美女,就叫打望粉子,如果来个丑一点的就说太对不起观众了嘛,如果走来的是身着服饰时尚得体的就说好洋盘妖艳儿。再有评价胖人:你看带了好大一个游泳圈。游泳圈原本专项称谓,这里就放大为腰围大,或者说,妈哟,赶得上三环路了。不着一个胖字,点评到了家。
专有名称也是成都人可以外延无限伸展的“口技”。
成都有很多蜚声中外的老字号美食,大多直白市井:夫妻肺片、担担面、钟水饺、赖汤圆、陈麻婆豆腐、龙抄手、小谭豆花等等。一看店招便知是出自民间。夫妻肺片,原名夫妻废片,废片就是牛下水边角余料,经过一对贫贱夫妻用平常百姓人家家家都有的佐料凉拌,爽口喷香,颇受欢迎,夫妻废片就演变成了夫妻肺片。担担面,从字面就可得知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街头小吃。抄手,就是北方人说的馄饨,南方人叫云吞。过去成都人两只手交叉放进袖笼里就叫抄手,形象逼真,也是成都人的小吃词汇创新。经过百年历炼,这些民间小吃登上大雅之堂,原本土得掉渣的小吃,一下子成为成都美食的招牌,外地来客到成都不去品尝这些名小吃也算枉自。民间地域的窄转换为走向世界的宽,你说神不神奇。
文雅也是宽窄大众哲学的下饭菜
成都人喜欢舞文弄墨,喜欢把故纸堆里的典籍转化为活的历史,不论繁华商业区,还是僻静陋巷苍蝇馆都一定要取个与众不同的店招。有些店招是很有意思的,比如“吞之乎”,意思是你吃了吗。比起那些什么“对又来”、“好又来”雅致得多。有个叫“口吅(念ber)品”的餐馆,六个口字,意思是有口福,ber字在成都话中意思就是吻一下。南门有家面馆叫“对面”,好记好听,可谓雅俗共赏。有家清真餐馆取名别致,叫“回回来”,意思有二,回民餐馆,好吃总要来。成都做生意讲究回头客,不但店名取得好,服务质量也上乘。
春熙路附近有家老字号的卤菜馆“盘飱市”,取自杜甫《客至》“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盘飧”,盘中的菜肴。“飧”,本指熟食,这里泛指菜。“兼味”,菜肴一种叫味,两种以上叫兼味。“盘飱市”门口有副对联:“诸肉还是猪肉香,百菜还是白菜好”,通俗易懂,对仗工稳。店里的卤肉夹锅魁远近闻名,锅盔本是寻常食品,夹上香喷喷的卤肉,然后浇上滚烫的卤汁,可谓人间美食。卤肉夹锅魁,应称为卤肉夹于锅盔,意思是锅盔夹卤肉,突出卤肉。重要的先说,这也是市场营销学的奥妙。
成都街边最常见的是冷啖杯,俗称鬼饮食。啖是古语,吃的意思。《说文解字》啖,噍啖也。《广雅》注解啖,食也。《荀子·王霸》啖啖常欲人之有,注:“并吞之貌。”。苏轼《食荔枝二首》云:“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取名冷啖杯,突出成都人的商业智慧。冷啖杯顾名思义,大多卖凉菜卤菜,主食主要有面条、炒饭、粉子醪糟。街边摊位一般设置在十字街口,晚上10点摆摊,凌晨6点收摊。成都人好夜生活,酒吧茶馆泡完后就到街边冷啖杯继续龙门阵。冷啖杯食客盈门,好生热闹,也是成都夜晚的一道风景。坐在街边小桌前,喝点酒,啖口菜,十分惬意。
成都人喜欢说啖字,吃两口,说啖两口。啖娃儿,指混吃混喝者。评价某人差劲,啖眉啖眼的。一个啖字用到极致,土得掉渣,洋得高雅。
成都街边茶馆极多,茶馆文化也非常发达,光看茶馆名字就显得很文化:一饮天下、飘雪、石上流、永和九年、兰亭叙等等。“一饮天下”自然是指这里有好茶好水、“飘雪”取自自然景象,“碧潭飘雪”是花茶中的极品,泡在玻璃器皿里,茉莉花瓣飘在水面,像款款而至的雪花,散发出淡淡清香,颇富诗意。成都人好品茗花茶,飘雪抓住了成都茶客的心。“石上流”取五言名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之意。“永和九年”就借用王羲之《兰亭集序》的史实,意指这是一间有品位的茶楼,聚集贤达之地。还有间茶坊名字更是直接把兰亭序改为为“兰亭叙”,改序为叙,内容便不一样。
当然,成都街头巷尾的小型茶坊更是多如牛毛,喝茶是成都人生活的一部分。成都有“加班茶”一说,这是在调侃喝别人喝过的茶,有嗟来之食的意思,也用来自嘲,操得撇,混得差。
典籍之雅一旦相遇大众之俗,雅之窄便延展出宽之通路,产生积极的市场回馈效应。
俗在雅中 雅在俗里
如果把俗视为窄,雅为宽,雅俗在此就成为窄进宽出。
“”这个字,是成都方言,音pa,原本用于烹调,指食物煮至烂熟软和但外形完整之状。比如汤圆煮熟了就叫“煮焉了”,红薯烤熟了就叫“红苕”。引而申之,则软和就叫“和”,软饭就叫“饭”……用到人身上,则有“子”、“疲”、“蛋”等说法。成都有家“子”火锅,这里的子就是指开店的掌柜是小儿麻痹症患者。成都有很多名叫菜的特色小店,所谓菜就是萝卜、白菜、四季豆、洋芋用白水或者米汤煮,什么味道都不放,蘸佐料吃,这种吃法十分健康,十分流行。前些年有一段时间自行车改装的搭人的工具叫“耳朵”。“耳朵”,是一个专用名词,特指怕老婆的人。怕老婆就是心疼老婆,用改装车搭载老婆娃娃之用,后来很多人用这种车来经营,只要站在街边喊一声“耳朵”,蹬车人立马停在你跟前。
成都火锅麻辣烫占据成都餐饮半壁江山。成都人把火锅发扬光大,发明麻辣烫,也叫串串香,诙谐称之为手提火锅。原由是无论荤素菜都由竹签串起来的,放到红锅煮熟,捞起来蘸着有黄豆粉、花椒面、海椒面、味精、食盐的干碟子吃,吃毕后不说埋单、算账、收钱,大呼一声“老板数签签儿”,店家就会赶紧过来结账。如果是在其他餐馆,还会听见食客大声忤气说吃票子。吃票子江湖味十足,霸道。
成都好些餐馆茶坊洗手间名字取得也十分别致,什么松紧阁、听涛轩、听雨轩、叟园 、观瀑亭,乃至有的厕所干脆不要名字,直接用图案表示,螺杆表示男厕,螺帽表示女厕,或用西裤和裙子,烟斗和口红、凹凸画面来区分男女厕所。
俗在雅中,雅在俗里,成都人在雅俗之间任意切换,就像成都人的麻辣怪味食品,麻辣甜咸拿捏恰到好处。太雅人气不旺,过俗缺少文化,既俗且雅,最为上品。窄的俚语、专有名称、古语,摇身一变成为宽的外延,宽窄在成都人这里自由运转,口头语如此,生活亦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