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9月25日 星期二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新疆巴仑台铁道兵道渣场飞出的“三只大雁”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

  前不久,远在广西玉林的老排长在微信中给我传来了一段35年前,根据国务院、中央军委“关于铁道兵自1984年1月1日起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部队集体退出现役,改为铁道部工程指挥部的决定”。分散在全国各地的铁道兵战士纷纷跑向当地广场向军旗行最后一次军礼、含泪摘下帽徽、领章的视频。

  我一边看着微信上的视频,一边听着赵忠祥老师那声情并茂的解说,一边回味着当年我摘下帽徽、领章的情景,是那样的令人难受、难舍、难从,铁道兵连队那火热的生活又像电视连续剧一样在脑海里一集一集的不停地播放着,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叫人流连,刹那间仿佛又融入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1980年11月,一个刚满18岁的我,正是青春萌动的农村小伙子,在广元火车站坐上西去的闷罐火车,怀揣着父母的嘱托、女朋友不舍的目光和个人崇高的梦想,与全乡的战友一同走进了远在新疆的铁道兵军营。

  1981年3月18日,一个所有新兵盼望已久的日子。3个月艰苦的新兵训练结束后,新兵连的1排分到了5师的21团,2排分到了22团,3排分到了23团,4排分到了5师汽车连和后勤仓库。唯独把我所在的3排9班13个同乡分到了新疆和静县巴仑台道渣场23团5营18连1排1班,每天负责在半山腰上钻炮眼,炸下来的石头粉碎后,用于南疆铁路铺轨。

  同在老家中学读书的同学何浩分到了机械排开空压机送风,黄仕科分到了装渣班装渣,我分到了风枪班钻炮眼。在3个同学中,数我的工作最苦、最累、最艰、最险。我每天都要把20公斤的风枪扛到100多米的山上钻炮眼,下班后还要把风枪扛回到工具房。由于是在半山腰作业,上班前我要穿上工作服、系上安全带、戴上安全帽。由于是露天作业,打的是干风枪灰尘特别大,我要戴上防尘口罩、防尘墨镜。风枪接上风管,开关一开,整个身子都在抖动,两只耳朵都在发蒙……。

  上班后的当天晚上,我的耳朵太蒙了、身体太累了、思绪太乱了,怎么也睡不着觉。从小我都羡慕、崇敬解放军,便立志长大后也要穿上绿军装,戴上红五星,手握冲锋枪,上战场奋勇杀敌当英雄,凯旋而归时胸佩红花,锣鼓喧天地夹道欢迎多风光,多光鲜。可是眼前的一切呢?光秃秃的山上未见一棵树木,光秃秃的河滩偶见几只牛羊在几棵白杨树下穿行。住的是油毛毡盖的土坯房,房顶上、后墙边上插满了比人高一点的烟囱,淡淡的白烟懒懒散散地躬着腰身爬出囱外。烧的是满屋窜的地火龙,睡的是一字排开的大通铺。营房大院球场一半是水泥地板一半是碎石地板,营房外面的公路全是凹凸不平的碎石路。渣场就是战场,风枪就是钢枪,安全帽就是钢盔,放炮声就是砸向敌人阵地上的大炮声,巴炮声就是战场上零星的枪声。这就是我当时的铁道兵军营,眼前的一切跟当初美好的愿望落差太大了,我的心真是冰凉冰凉的。

  “难道这就是我打拼的战场、奋斗的人生吗,这样的环境我能有什么前途、能有什么梦想?” 我睡在床上不停地反问着自己。我仿佛又看见了父亲那冷峻的表情和严厉的“千万不要还没到时间又穿着这身衣服回来了……”的告诫。

  第二天晚饭后,我和何浩、黄仕科三位同学,一同来到营房外边的河滩,相互间都谈到了上班后的内心感受和难受心情。

  何浩讲到:“我们都来自朱德和张思德的家乡,我们都来自将军中学,再苦、再累都得坚持呀,绝对不能当逃兵,绝不能让别人看我们‘将军人’的笑话……。铁道兵5师,铁道兵23团,都是战功卓著的英雄部队,我们能到这支部队应该感到光荣啊,所以我们一定要挺住,一定要好好干……”。

  黄仕科也说到:“意大利著名画家、寓言家、雕塑家、发明家、哲学家、音乐家、医学家、生物学家、地理学家达·芬奇这样认为:‘勤劳一日,可得一夜安眠;勤劳一生,可得幸福长眠。’韩愈讲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青春的光辉,理想的钥匙,生命的意义,乃至人类的生存、发展……都不开‘奋斗’。只要我们3个人不懈努力,一定会成功的……”。

  听了两位同学的话,我的内心很愧疚,感到自己的脸上在发烧,我也鼓足勇气地讲到:工作累我们不怕,条件艰苦我们也不怕,我们3个人一定要像生长在天山悬崖陡壁上、冰渍岩缝中的雪莲花,不怕山高、不惧严寒的精神……。

  最后我们3个人到旁边一个叫“252”的部队服务社,买了3瓶红葡萄酒,在河滩上相互碰杯,对天发誓,一饮而尽。

  从此,河滩的石包上、草丛中,流水哗哗的河边上,经常可见3个穿着绿军装的年轻军人,在一起学习,在一起谈体会、谈收获、谈追求、谈理想。我们就像翱翔的3只鸿雁,插着一对神奇的翅膀,摒弃劳累,划破长夜的孤寂,在天空中排成一排,向着自己的人生目标,飞过戈壁、飞过天山,奔向理想、斑斓的明天……。

  自那时起,每当晨曦初露,空气清新,周遭静谧的时候,身心清捷,头脑清醒的我都会拿着书本,静静地走出室外,走向河滩去读书。去感受高尚的情怀,认识生活的道理,享受淳朴的语言,与古人、哲人、贤达之人在书中相遇。在学习中,我常常是为书中一个小小的幽默发出微笑,为一个新奇轻轻赞叹,为一个新的领悟而欣喜满足,一时间宠辱难忘。我坚信自己的决心和信心,坚信自己认准的道路。因为优秀和勤勉是天生的盟友,是孪生的兄弟。所有的天才无不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我坚信自己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而又勤勉的人。

  除了不上班学习以外,我还利用班上战友们晚上睡觉的时间,悄悄溜进包裹房去学习。

  何为包裹房?没有当过兵的人或许对包裹房很陌生。当过兵的人,特别是当过铁道兵的人,对包裹房就会印象深刻,情感深刻。部队的基层单位分班、排、练,班里那一间专为10 多个战士存放各种物品的小房子就叫包裹房。

  包裹房里采用角钢分层搭成架子,恰似有些单位的老式档案架。战士们将自己的衣物等存放在架子上,整整齐齐,规规范范,严严谨谨。如果没有包裹房,战士们把自己杂乱的物品要放在班里就会影响内务卫生,违反部队条例。我所在的连队没有阅览室,班里没有读书房,只有一个存放杂物、空间狭窄、灯光昏暗、霉味扑鼻的包裹房。白天上班打风枪钻炮眼,晚上全班集中政治学习,一周要开几次班务会汇报思想,到点起床、到点跑操、到点洗漱、到点吃饭、到点上班、到点睡觉,“三点一线”,按部就班,每天工作下来是精疲力竭,尽管如此,但我要读书学习的决心和信心却非常大、非常足,我灵机一动,瞄准了包裹房。到包裹房里看书可以不熄灯,可以清净,可以不影响战友们睡觉,不影响战友们打呼噜,还可以不被班长发现。半夜三更,每当战友们鼾声四起、梦话不断、牙齿搓得唧唧响的时候,我便轻轻穿衣,悄悄下床(全班都是统一铺板,十几个人睡的是通铺),偷偷溜进包裹房,用报纸遮住灯光,看书,写诗,吮吸着知识营养。

  在部队生活中,我与班里的老兵、新兵相处的非常融洽,懂得了做人、做事的很多道理,学会了洗被、缝被、补衣服。班里工作积极干,大小劳动主动干,内务卫生抢着干。知晓了部队“裤腰大得象麻袋,被子不分里和外,洗了帽子吹圆了晒”的“三大怪”。养成了每天的报纸必看,每天的日记必写,每天的事情必记,每天的工作必须干好的腿勤、眼勤、手勤、脑勤的习惯。

  正当我信心百倍,踌躇满志,奋勇前行的时候,1981年5月的一天上午10点左右,正在半山腰和新兵打风枪作业时,山顶上突然掉下碗口般大的石头,刚好砸在我戴有安全帽的头上,当时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地晕过去了。

  等我醒来后,我已经躺在了新疆和静县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4医院外二科1号病房3号病床上了。

  营部卫生员告诉我说:“山上掉下的石头把你砸晕过去了,卫生队的救护车及时把你送到了这里。刚才经过医院全面检查,结果为脑震荡,没有多大问题,在这里好好治疗,好好休息。”

  在受伤住院期间,我饱览了医院排排挺拔的白杨树。聆听了微风吹时树叶的沙沙响,领略了太阳照时绿叶飘洒的银光,看见了河滩上那绿绿的马群、满山坡的羊群,以及医院那优美的环境。作为刚入伍的新兵,长年累月在大山沟里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整天“足不出户”,是很难有机会看见和享受到这样优美的环境的。

  在住院期间,班长、排长、连长等新老战友都来看望我。来看望最多的还是我的同学何浩、黄仕科和本公社的战友。临近出院时,何浩和黄仕科又一次来到医院看望我,黄士科还急切地告诉我:“何浩已考上军校,被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长沙政治学院录取了,过两天就要走了。”我拱手连连向何浩表示祝贺。何浩拉着我的手不断地安慰道:“你安心养伤,出院后千万要注意安全,千万要保重自己。我到学校后,一定给你们写信、寄学习资料,时刻等着你和仕科的好消息……”。

  临别时,黄仕科又说到:“我们3只大雁,一个飞走了,一个住院了,就剩下我了,你要好好治疗,早点出院,回来我们好相互帮助,并肩前行,争取明年考军校……。”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好的!……”

  何浩在长沙学习期间,经常给我们写信,鼓励我们注意安全,好好工作,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多大困难都不能泄气,不能给将军人们丢脸。经常给我们寄来学习资料,鼓励鞭策我们好好学习,刻苦钻研,就是考不了大学也要在其他方面有所斩获,为将军中学争光。

  在何浩的鼓励下,我和黄士科在遵守纪律、服从领导、听从安排、圆满完成各项工作任务后,就是看书、学习、写作。最后部队从新疆搬到了山西襄汾,铁道兵转为铁道部的三年后,单位又搬到了攀枝花。何浩军校毕业后又回到了原单位,最后担任了中铁十五局三处团委书记,黄士科调到了中铁十五局三处党委宣传科,我也从生产一线调到了中铁十五局三处党委组织科。

  在铁道兵军营里飞出来的“三只大雁”,经过几十年来的打拼又飞到了一起。在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就是挑灯夜战写文章搞创作,三个人把单位的宣传文化工作提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一度时期在中铁十五局三处传为美谈。但很快又被分开了。1993年的初春,何浩被调到成都工作,最后成长为全国100强县之一、西部50强县之首的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黄仕科最后成长为中国铁建23局集团党委宣传部长。我也从一个农民娃、普通的铁路工人成长为了中国铁建一个全资子公司的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工会主席(现已退居二线当调研员)。

  “部队熔炉受锻炼,终身受用克难关;人要有了当兵路,真的一生都丰富!”没有铁道兵这所大熔炉的锻造,就没有我们三位同学的今天。

  (周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