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川)阿宽
当下人对幸福感的捕获,其实应该是古人的几何级倍数。即在数字化、网络化生活改变了时空的概念。“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明明知道那是当时诗人的夸张,如今却是铁定的事实,相比心愿寂寥、风尘仆仆的古人,我们,或许缺的就是“白发三千丈”的想像力和直抵思想边界的气度。
如何理解古人,如何观照我们的现实,是今天变得特别有意思的一件事儿。
所谓古,不惟时间维度,更在境界宽厚。
遥想孔子当年,周游列国,就在山东西边、河南东边、安徽北边转圈儿,牛车辚辚,要折腾超过一年。今天的这样一次行程,一两天就可以遛个遍。人类文明进程中,物质发展、科技进步、生活方式变化非常快,而人心进化得非常慢,总也舍不得往前挪开脚步。内心里的东西,惆怅、孤独、快乐、乡愁,大致都差不多,连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无知、自我、大自在,也都是一样。
古代的那个人,从内在精神上,跟我们其实就是一个人。从某种角度看,坚守自我精神和古早气质,古人比我们要做得好。孔子死后,弟子们守孝三年,只有子贡,“庐于冢上”,守了6年。因为只有那样才可以表达他对恩师的思念。现在,我们送来访的朋友出门,就算个基本礼数了,送到大路边,送到火车站,依依不舍,那是很特别的关系。礼数都还在,不过不隆盛了。想想,守孝是挺好的礼仪,亲人离去,用三年时间,好好想想亲人的好,自己的不好,想想后面的人生。难得的静思。面对死生这最为博大的事情,这样的归零,是进益自己境界,融入日常生活修为的积极调整。
有人说想去修行,是不是都要进深山老林,去吃素、打坐、静修?不见得。人的日常,包括顺遂、喜乐、困厄、磨难,诸般都是对自己心性的磨砺,外可追竹林七贤,内可步六祖慧能,在放浪形骸和入定静修中间找到一种状态。无处不修行,或许更适合常人的行迹。
我们太在乎有形仪轨和仪式感,所以有煌煌的现代造城伟业,所以有炫富博彩的暴发户心理,难得有守住老旧建筑的耐性,难得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从容。古的气质,得由内而外,不外显也无所谓,内蓄沉实、神思有定,抱持住就可以了。
民国,让人着迷,或我们就不敢超越了?
我们当代人可以认知的古今联系的那个适当的点,大致可以说是民国。民国在触感上还有点温度,时间上不算辽远,故事上很少出入,国学上放出异彩,政治角色各类唱做,老百姓生活动荡。而变乱出思想和守持者,这是一个定数。
只看一处细节。我看到1941年清华大学校庆时的一张合影,七人中叶企孙、吴有训西装,其余均长袍,中式长袍和西装间杂其间,那时教育思想当然中西合璧,后挂匾额“百年树人”。冯友兰微胖,秀琅眼镜,拄着双拐,如颜体的一个人字,笔墨浓粗,桩子稳实。潘光旦黑面浓须,面容憨直;梅贻琦国字脸,架幅大眼镜,身形清秀。均一团浅笑微漾的脸色,毕竟是个大喜日子。
我们现在照相,也大多是或排场或情谊的广场,一群人随意围聚,有的喊茄子,嘻起牙巴笑,有的做剪刀手,搭配月牙笑同框,有梨涡的露梨涡,没梨涡的挤出一对嘟嘟脸,内心焦灼于个人的最独特表现,就是一个图热闹的场景。甚至有人求教音乐家,“如何听音乐让你更像中产阶级?”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四面围过来的功利和符号化的生活追求,如何过上一种内心安宁、外在平和的生活,无法求解,看到的是泛着油腻的绚丽光环和层层泡沫。
有人穿汉服、唐装,用红泥炉、荔枝炭炊水品茗,把房子修得古色古香,是外在的古典范儿,有人写诗词、练书法、画国画、弹古琴,是在体验中创造古典范儿。无关高下,自适就好。
当然不必事事都厚古薄今,别把当下的生活一拂袖全扫进无趣的箩筐。就说今天的大学生,家国安宁、讯息涌流、风气开化、个性迥然、思想迸发灿烂的火花,他们自该有比前人更出色的修为和成就。唯一要抗拒的是浮躁和急于求成的诱惑。对他们来说无视太多眼花缭乱的时髦东西,静下心来好好做学问,真的有那样难吗?
传承,是一个名词,也是一个动词。
所有的东西都隐伏在偶然中,我们看到的结果并非天定的必然。文化传承靠的或许是机缘巧合。古代文化名流述而不著,不屑于挣稿费和版权。据说潦倒失业的老子要出走母国,经过函谷关。(函谷关是个好关,朗朗一个励志大秦说的就是这处关隘内外的事情,汉代说玉门关,盛唐无关可说,偌大个天下无边,明清说山海关,关在冷兵器中国历史上是个景观。)骑青牛、头顶祥云、紫气东来。守将有见地,是个老粉,强烈要求他把自己的思想整理出来,不然不发出关牌。那时粉丝强悍,甚至娇纵,网红低调,逆来顺受。他就捋捋长须,踞于案前,掌灯写了,成了5000字的《老子》,汉代更名为《道德经》。这是偶然因素促成的文化传承。那个守将应该给诺贝尔和平奖,道家学术的流传,对避免战争有世界级贡献!
我们这个时代的美好,在于你可以去做你真正喜欢的事情,只要愿意有足够的投入,就可以做到自如乃至极致。仅从文化基底看,数千年的深厚遗存,任意入迷的一朵浪花,就足够你酣然一生。
传承不必天天说在口上,那是名词。每个人一点一点的行动,才会一点一点逼近,一点一点改变。留存精华、革除新弊、开辟新境,文化传承三部曲,就是要把传承作为动词,落实到一天天的行动中。这需要你有强大而恬淡的内心,有耐得住寂寞,守得住自我的灵性。当下人最大的诱惑来自现实,即现实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你、影响你、改变你。
你的内心和行为究竟要什么,如何与现实相处,这是一个最为迫切的个人命题和社会命题!
起而行、行而思、思而就,探寻当下的复兴路径。
当下的人迷恋两句话,一句是“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一句是“生活不仅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似乎自己的日常是牢狱,说到出行,说到游历,就按捺不住童稚样的兴奋。
诗歌、绘画、行记、田园山居、地理发现、药草医疗……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都是在行走中被呈现、被归纳、被传承的。行走,带着心灵的行走,不是行尸走肉的动物迁徙,或者尖叫狂喜的到此一游,是实践艺术体验的重要途径。旅行使人远走离乡、胸襟广博、凭高极目、获得喜悦,创作体验最为丰裕。《兰亭集序》里描绘雅集的曲水流觞,山林简庐的隐者自悟,那种谐趣和宁静,都具有浩大的文化生产力。山水是画,田园是诗,哪首好诗、哪幅好画,不是在游历之境,创作者涤荡胸臆之间转化出来的?
陈寅恪说过:“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元代皇帝被宋文化收藏征服同化,清初收藏家安岐的收藏作品征服了乾隆,文化的力量比刀兵杀伐,来得厉害得多。美国用薯片、芯片、影片文化入侵中国,杀伐无形,时至今日,又有几人真正懂了呢?
起而行,行而思,思而就,一点点成就对文化殿堂的整护和修葺,这才有实际的意义。
中国诗词大会来了,朗读者来了,觉醒中的国人在摸索自己回到精神乡园的路。不去侵略和改变别人,先守护好自己,让我们有足够的底气和力量,再说走向世界的宏图。当然,也可以内外兼修,多磨砺我们参透古人、观照自身的功夫,这或是接地气的读取方式。
瞩望古人,我们要怎样的一个文化格局?
当下最普遍的焦灼来自对物质的贪魇。早上喝的还是苞谷糁,午饭在哪里都还不知道,见面就给你谈创业项目、盈利模式和投资额度。这还不算坏,毕竟有梦想,对生活还有想像力。还有的家财万贯,也浮躁得生蛆,不停歇想把蛋糕再做大。做大其实也没错的,不过言必称孔方兄,人生只愿委身铜臭,格调先就矮去了一大截。你那穷尽一生挣得的浩瀚资财,最后如果传给了败家的子孙,不过就是社会财富了么?
也有一些平凡人做得精彩,一点点改变我们的社会景观。把爱心献给艾滋病村的企业家,自费环游世界的老年夫妇,一辈子都在铁轨上行走的巡道工,自力更生的残疾人,孜孜以求的手艺工匠,寂寞山村的教书匠……太多,罗列不过来。“但将世事花花看,莫把心田草草耕”,坚持乃至执拗,任性当然沉迷,人生或许卑微,却一点也不轻贱。到这些不再是稀奇的事儿,成为我们社会见惯不惊主流的那一天,才是人人乐见的大中国文化格局。
太快捷、太方便的生活其实是有害的,太多无效的信息,像鸦片一样让我们依赖于秒杀时空的便利。对现代生活保持一份警惕,如何慢下来?从按时睡觉做起;吃应时的食物;多读点书,最好有一两本毛边书;少在空间里无病呻吟或者发些“亲,我想死你们了”的神经帖子;写点信,让收到信的人有惊喜,感受生活的美好;收藏精致的小物件;尽量不牛饮,把饮茶当作调节心情的仪式;不去用所谓网络热词,长期这样会让你变得心灵无根,言语失去中文的语感;多去乡村转转,修补水泥丛林对你审美的杀伤力;最后,你有限的时间应该放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尽量少用社交媒体。
或者你从最后这一件做起,那第一件也就落到实处了。
我们说要改变中国,先从改变你自己的生活做起,在诗意和审美中适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