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养琰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资本和资本运营发展到今天，不仅跨国界、跨地区，而且跨阶级、跨阶层，遍地开花，到处结果；金融寡头利用它，工商巨子利用它，斗室小民和凡夫俗子也利用它，为的是从中赚钱，大赚钱，赚大钱。
多年前，我去四川参加长虹40周年华诞，在会上，我对长虹集团董事长倪润峰坦诚地说：“在长虹40年生涯中，前20多年你们只搞‘主义’，不搞‘资本’，因而在那个年代，日子很难过，而且越来越难过；现在好了，你们既搞‘主义’，又搞‘资本’，因而长虹发了，成了彩电行业的‘龙头老大’，被国家授予‘彩电大王’、‘远东明星’等殊荣。”
改革开放前，人们都把资本看成“怪物”，总认为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沾污了劳动人民的鲜血，十恶不赦，无恶不作！书本是这样写的，老师是这样教我们的，我们也是这样教学生的，似乎这是天经地义，坚信不疑。
现在看来，过去对资本的认识，似乎有些偏颇。其实，资本除了有上述的不光彩的一面外，也还有光彩的一面。
从历史上看，当货币由商品交换的中介变成自行增殖价值的资本时，资本（货币）才真正闪烁着令人眩目的光芒。它仿佛是一个万能的火种，点燃到哪里，哪里就放光发热，焕发出生机和活力。它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封建城堡，解放了生产力。用诗人的话说，当时，只要有了资本，沙漠可披上绿装，孤岛会变成乐园，深山将出现闹市，荒滩也能喷射出石油。
资本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是立下了汗马之劳的，可以想象，如果没有资本，就不可能有今天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更不可能有今天发达的资本主义和当代社会主义。
在我国，改革开放后，资本悄悄地渗透到人们的生活和工作之中，人们思想甚至感情大多也在现实生活中或快或慢地发生变化，对资本逐步有了新的进一步感受和认识。
党的文件也多次提到“国有资本”，并提醒人们要“防止国有资本的流失”。党的十五届四中全会还特别强调要“放大国有资本的功能，提高国有经济的控制力”。这说明我们也承认了正在运作中的国有资产也是资本，同时也表明我们正在利用资本来建设和发展我国的特色社会主义。
资本为什么会具有这样能使人由穷变富、由弱变强的神奇力量呢？
资本按其本性来讲，用马克思的话讲，首先是以增值为目的的价值，即资本是能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
资本就其广义而言，包括有形资本和无形资本。有形资本表现为生产要素、商品、价值（货币）；无形资本表现为人才、决策能力、专利、商标、信誉、知名度等。道理很简单，资本作为生产的各种要素，是创造新价值的物质前提和条件。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任何出资者或投资者，其出资或投资目的，都不是为了游戏，一玩了之，而是为了使其增值，即追逐利润，争取利润的最大化。资本所有者的获利冲动和由此而产生的动力、压力和约束机制等，均源出于此。
资本又是不断运动中的价值，确切地说，无休止的运动，是资本又一个本质的特征。经济学家孙冶方指出，地主和资本家最大区别在于：前者通常都是把财富冻结起来（如将金银埋藏在后园中），后者则不停地将资产转动起来，使之在转动中不断增殖。在实际生活中，我们通常把被人们所驾驭了的资本运动称之为资本运作，又叫资本经营，统称资本运营。资本运营就是资本所有者或经营者将资本投入生产和流通过程之中，遵循资本运行规律，使之在运动中充分发挥资本的功能，创造新的物质财富，从中带来更多的价值。对任何一个资本经营者来讲，至关重要的是稳妥地提高资本运营的质量。资本运营的质量好，就是指资本结构安排得合理（其中包括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结构，资产和负债结构等），并使之有效地运转，保证生产和市场经常处在有序的、动态的和成比例的衔接和配合之中，提高资本在运营中的效益和效率，以期达到效益的最大化的目的。
资本在运营过程中物质形态和价值形态是可以分离的，而且在分离中各自发挥特殊的作用。资本在运营中经常呈现出三种形态：生产资本、商品资本、金融（货币）资本。三位一体，相互作用和更替，实行自身的永不停息的循环和周转。
资本的运营，在通常的情况下，不仅会引起价值的不断增值，从而使得资本运营好的企业迅速发展壮大，运营不好或很不好的企业迅速倒闭或被兼并或淘汰，实现社会资本的优化配置和重新组合，使企业这个群体不断地革故鼎新，并进而促进社会经济更加繁荣、兴旺和发达。
资本扩张是资本的第三个重大待征。资本扩张除从外部注入资本（如国家对国有企业的资本投入和再投入）外，就是资本的自我积累。资本积累，就是把增值了的价值，从中拿出或大或小的部分再转化为资本，使资本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大起来。从再生产过程来看，再生产也是一个永无休止的资本积聚和裂变的过程，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资本由小变大，由少变多，就像滚雪球一样，使资本越滚越大，资本的生殖力越来越旺，资本的征服力越来越强。
如今，随着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的进一步发展，资本存在的形式和运行方式也相应地在发展和变化。
按照资本扩张本能和本性要求，光靠资本的自身积累还是远远不能满足需要的，因而必须超越自身的积累界限，在条件许可的范围内，通过发行股票（包括造壳上市、买壳上市、借壳上市）、债券、期货以及其他有价证券等，从资本市场上向社会和国内外筹集更多的资本。在美国以及欧洲的几乎所有家庭中，大约有半数以上握有上市公司的股票，并积极参与股市的活动。正是这种兴旺发达的股市，把分散在全国人民手中的现金较大部分汇集起来，资本多了，资本的运营就更灵活了，范围就更广阔了，力量就更强大了。
在资本运营中，资本的支配欲是无止尽的，它好像一束放射性的“光环”，辐射和覆盖面无边无际。这里，资本功能的大小及其发挥程度，关键并不在于资本本身，而在于资本经营者经营资本的艺术。高明的企业家（资本经营者），可以把资本用活，不仅可以一本万利，而更重要的，是从资本市场上源源不断地获得更多的资本，并通过资本的再运营，寻求资本规模和相应的生产和流通迅速扩大，有时其速度之快，流量之大，聚积规模之巨，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就拿美国来讲，美国是当今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美国之所以富，就因为它有一个发达的资本市场，其中包括证券市场。证券市场是资本市场的重要形式。股票市场是证券市场的“子市场”。
目前，可以说几乎世界上所有的带有全球性的企业或行业“巨子”，无不是通过资本市场上的融资来实现的。例如，美国的IBM公司通过资本市场上的融资使企业规模扩大了200倍，成为世界电脑行业的翘楚。没有美国发达的资本市场，就不会有今天的通用电气、可口可乐、麦当劳、万宝路、雀巢、柯达、摩托罗拉和微软这些称雄世界的大企业。现在看来，资本市场给予人们的是多种权力：获得资本的权力；对资本的支配权力；对社会资源重新配置的权力；改造自然和社会的权力等。我们必须认识到资本市场的巨大功能，充分利用资本市场的作用，推动企业向更大规模的方向发展。
上个世纪，特别是后半叶，在一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企业之间的联合、兼并、重组成为浪潮，使一些大企业的规模急剧夸张，在美、日等国家，有的大型企业，其一个企业所拥有的产值或财产规模，就相当或大于一些中小国家全国财产的总和，甚至几个国家相加的全国财产的总和。
在当代市场经济中，从世界范围看，目前资本的流量已为商品流量的几千倍。从这个意义上说，现代世界市场经济已不再单纯是通常意义上的以实物流通为对象的商品经济，而主要是以巨额资本运营为特征的资本经济。
有了资本，就有了发展科技的强大能力和动力，由科技的发展，促进生产的发展，在生产发展的基础上，繁荣整个国民经济，从而创造了这些国家在上个世纪的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奇迹。
最近，我看到美国著名财经作家刘易斯的一本新书《反射回来的飞镖》（Boomerang）。刘易斯在书中首先分析了在2003-2007年期间，美国股市的市值翻了一番，而冰岛的股票的市值增加了9倍。2006年冰岛家庭的平均财富较2003年增加了三倍。冰岛人世世代代都是打鱼人，短时间内何以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渔夫与银行家之间有何共同之处？刘易斯的解释是，渔夫和银行家有一点是相通的：两者都富于冒险精神，敢于在市场上搏斗。有些渔夫真的摇身一变，成了国际银行家。有位拖网渔船船长出身的冰岛银行家就嘲笑俄罗斯人，说俄罗斯人没有冒险精神，风暴一来，俄罗斯拖网渔船便集体返航，而冰岛渔船就敢于虎口夺食，争分夺秒，善于把握千钧一发机会，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收网。
我国正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与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为此，社会主义的根本任务是发展社会生产力。如何才能发展生产力呢？现在看来，别无其他的选择，只有大力发展并完善以价值不断增殖为直接目的的市场经济其中包括资本市场，即金融市场和股市。既要有敢闯敢冒精神，又要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稳步前进，健康发展。
到了21世纪，在这个世界里，不仅世界经济趋于一体化，资本也趋于全球化，此时，谁要想游离于世界资本之外，排斥与世界资本交往，企图孤芳自赏，独善其身，谁必将为时代所唾弃，最终有可能被开除“球籍”。
因此，为了使我们能够健康地面对新的千年，并昂然立身于世界各民族之林，必须按资本本性和有效运作的要求，并充分考虑到当代国际资本的形势，把我国的国有资产中相当大的部分，从动机、目的、组织、管理和经营方式等方面，都调整或转移到资本运营的轨迹上来，并联合一切非国有资本的资本形式，同心协力而又稳妥地共同参加世界资本的大循环，并敢与世界一切资本相竞争，并在竞争中发展和壮大自己。当然也不能为了发展和利用资本，忘记了我们已经是社会主义社会，是社会主义国家。正确的做法只能是既搞“主义”，也搞“资本”，并把二者密切结合起来，即要在坚持社会主义方向的基础上，大力发展以资本增值为主要内容的现代市场经济。只有这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才能兴旺发达起来，社会主义制度才能巩固和发展起来。
当然，在充分发展和释放资本的“正能量”同时，也要看到资本的负面问题，即资本的“副能量”。资本的“副能量”主要是，它容易诱发人们的自私心理、贪婪行为、贫富两级分化等。甚至有些国家或集团，凭借已经发展和发达起来的资本力量，穷兵黩武，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在世界范围内称王称霸。
我们必须有自知之明，我们的资本市场，尚存在一些问题，有些问题还较严重，例如，治理结构不规范，法治和法规不健全，管理不善问题，还有金融操作中的行贿受贿问题，金融品种不全等问题，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必须在社会主义建设中，从制度、体制、法规、法治、方式、方法上狠下功夫，尽力防止或堵死资本的负面效应的滋生、蔓延和扩散。
近来，我们常说中国的资本市场发展神速，只有用了20多年的时间就走完了美国用了200多年才走完的路。但在我看来，若论资本市场发展的深度，恐怕还轮不到中国为自己评功摆好，因为冰岛的发展比我们更为神速。我们大谈资本市场发展，是将其作为一项荣耀的事来自我标榜的，当然是件好事，但恐怕飞速发展并不一定完全都是好事。冰岛就是前车之鉴：冰岛金融业神化般的泡沫破灭时，冰岛这个小小的岛国，就负债1000亿美元，冰岛30万人，不分男女老幼，平均每人负债33万美元。因此，我们发展资本市场，万不可操之过急，不顾一切，急于求成，而要以稳妥为好，稳妥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