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本报记者 彭慧
“茶烟一缕轻轻扬,搅动兰膏四座香。”当青瓷盏中浮沉的碧色茶汤氤氲出千年诗意,四川旅游学院校长、四川省哲社重点研究基地“川研院”王川教授以“源远流长的历史脉络”“与城互融的烟火气息”“美美与共的天下大同”三重维度,勾勒出川茶文化从巴山蜀水走向世界茶席的文明图谱。在他看来,川茶文化不仅是一部“活着的历史”,更是中华文明与世界对话的独特语言。
千年茶脉:
从贡品到爆品的文明基因
“茶发端于西蜀,此乃历史定论。”王川援引中国最早的地方志《华阳国志》记载,周武王伐纣时,巴蜀之地已将“香茗”列为贡品,成为中华茶史最早的国家记忆。战国后期秦并蜀地后,茶文化随秦人东进中原,经顾炎武《日知录》考证,“自秦人取蜀而后,始有茗饮之事”。
唐代,川茶迎来高光时刻。白居易在《谢李六郎中寄新蜀茶》中写道:“红纸一封书后信,绿芽十片火前春。”彼时,蜀地所产“火前茶”成为文人雅士竞相追捧的珍品,甚至出现“不寄他人先寄我”的“粉丝经济”。更值得关注的是,西汉雅安人吴理真在蒙顶山“植灵茗之种”,被《天下大蒙山》碑记明确记载为“人类史上首位有文字记载的茶人”,其开辟的蒙顶山茶园至今仍是世界茶文化圣地。
“川茶史,是半部中国茶史的缩影。”王川指出,从西周贡茶到唐代“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的绝唱,从宋代“蜀茶每入西番,其重如金”的茶马互市,到半数以上成年男子泡在茶馆的盛况,川茶始终以“敢为天下先”的姿态,推动着中国茶文化的历史进程。
茶馆江湖:
市井烟火中的文明密码
若说茶是川人的血液,茶馆便是其奔涌的脉搏。王川用“三最”概括四川茶馆的独特性:数量最密——晚清《成都通览》记载,清代成都“街巷五百一十六,茶馆四百五十四”即成都茶馆密度达每1.14条街巷1家,远超同时期伦敦咖啡馆密度;包容性最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皆可“摆龙门阵”,形成“四十张茶桌济济一堂”的奇观;功能最多元——既是文人墨客的灵感场(如老舍《茶馆》中的市井百态),亦是商贾交易的谈判桌,还是袍哥大爷“吃讲茶”的断案地,更是马识途笔下“寻求快乐的精神家园”。
“茶馆是四川人性格的镜像。”王川以1909年《成都通览》中的竹枝词“文庙后街新茶馆……羊角灯辉闹不休”为例,解析茶馆如何塑造四川人的生活哲学:在盖碗茶的起落间,在龙门阵的嬉笑怒骂中,四川人将“闲适”升华为一种生活艺术,将“包容”淬炼成一种处世智慧。这种“市井文明”与“精英文化”的交融,正是川茶文化生生不息的密码。
文明互鉴:
从茶马古道到世界记忆的东方叙事
“茶,是中国写给世界的文明情书。”王川以三组数据勾勒川茶的全球影响力:茶马古道 唐代川茶“南走百越,北临五湖”,更通过茶马互市传入青藏高原,成为“以茶治边”的千年国策;国礼外交 唐文宗赠日本禅师圆仁“蒙顶茶二斤”,宋代禅茶东传日本,催生“和敬清寂”的茶道哲学;世界遗产 2022年,“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列入《人类非遗名录》;2024年,成都老茶馆档案入选《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成为全球首个以茶馆文化为主题的世界记忆遗产。
“这两项国际认证,让川茶文化从‘地方性知识’升维为‘人类共同遗产’。”王川特别提到,成都老茶馆档案中1903年的“悦来茶园戏单”、1940年的“鹤鸣茶社营业执照”等文物,以微观视角见证了中国茶文化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必需品,到“琴棋书画诗酒茶”的精神奢侈品,再到“文明互鉴”的国际符号的三次飞跃。
守正创新:
新时代川茶文化的“三重转化”
面对全球化浪潮,王川提出成都老茶馆顺利入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之后“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川茶路径:文化符号转化 推动“蒙顶山茶文化系统”申报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将“吴理真传说”纳入国家级非遗名录,打造“茶祖文化”IP;产业生态转化 借鉴“大熊猫+川茶”跨界营销模式,开发“茶香熊猫”文创产品,让“川茶+川景+川味”形成文旅融合闭环;文明互鉴与国际传播转化 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设立“川茶文化驿站”,用“茶艺+川剧变脸+蜀绣”的沉浸式体验,讲好“一片东方树叶的文明之旅”。
“习近平总书记说‘共品茶香茶韵,共享美好生活’,这正是川茶文化的终极使命。”王川以成都杜甫草堂的楹联“万壑松风山涧茶,一帘花影月移廊”作结,“当川茶的清香穿越三千年时空,它早已超越饮品本身,成为中华文明‘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的精神图腾”,也成了世界文明互鉴的桥梁,以及不同文明之间通用的“世界语”。
从周武王时期的贡茶到联合国非遗名录,从白居易的诗笺到世界记忆遗产,川茶文化始终以“敢为天下先”的魄力,在历史长河中书写传奇。如今,当“茶马古道”的驼铃化作“一带一路”的汽笛,当成都老茶馆的盖碗茶香飘向五大洲,川茶文化正以更开放的姿态,讲好中国故事,传递东方智慧,为人类文明互鉴贡献一缕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