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颖
“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公布的一项重要研究成果表明，西辽河流域文明是中华文明的源头之一，同时西辽河流域也被视为各民族的共同家园，草原游牧文化、中原农耕文化、东北渔猎文化和现代红色文化在这里共生并存。作为契丹族的发祥之地，西辽河流域保留了大量珍贵的文物遗存。特别是近些年相继出土的考古新材料，为深入了解辽代契丹的政治制度、社会结构、经济生活以及精神世界提供了鲜活证据。其中，辽墓壁画尤为引人注目，不仅内容丰富，还具有极高的历史价值与艺术水准。
在辽墓壁画作品中，如《游牧生活图》《狩猎图》《四季山水图》《天鹅图》等，具有浓郁的契丹民族风格。这些作品植根于契丹人世代生存的草原环境，真实描摹了他们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特别是《四季山水图》，其画面与庆陵周边地貌高度一致，因此有观点认为此图可能依据帝陵周围实景所绘，以此象征辽代“四时捺钵”制度。
春夏秋冬四时更替，契丹皇帝的捺钵制度随之流转，构建起辽代特有的政治仪式节奏。在契丹王朝的统治实践中，四季捺钵不仅是皇室生活的制度化安排，更凝结了草原民族的文化精神与国家权力的象征表达。出土于庆陵的《四季山水图》，以鲜明的视觉语言，重现了辽帝四时游猎的典型景象，成为研究契丹王朝制度与艺术交汇的重要图像资料。
春图·春水初融 巡幸启程
春捺钵为一年的捺钵活动揭开序幕，也象征着新政启用、王朝更新的时节。在东南墙壁上绘制的“春之图”中，一幅充满生机的自然画卷铺展开来：桃李争艳、山花烂漫，溪流蜿蜒曲折，沿岸柳条轻拂，水鸟在湖面上成群游动，而大雁则呈“人”字阵形北归，为画面增添了动感与层次。契丹民族春季对自然变化的感知被具象化在画笔之中，透露出顺天应时的治国理念。
据史料记载，春捺钵大致从农历正月持续至四月。此期间，辽皇通常率随从前往特定地域，进行“凿冰钓鱼”“湖边射雁”等活动。这些表面上是狩猎活动，实则是一种王权的展示与国家礼仪的实施。与中原“亲耕礼”相仿，春捺钵通过皇帝亲临自然象征性地完成“开春巡耕”的职责，从而传递皇权根基牢固、国政有序的政治信号。
夏图·花开如海 避暑议政
夏捺钵是契丹皇室应对酷暑之策，更是夏季重要政治事务运作的场景所在。位于西南墙角的“夏之图”中，蓝天碧野、芳草鲜美，牡丹、百合、芍药争相绽放。远处，山鹿成群，或嬉戏奔跑，或静卧林间，生机勃勃。一派繁盛的景致，展现出辽代夏捺钵的自然环境之优美，也反映出避暑之所的宜人氛围。
夏捺钵营地的建筑布置极具代表性。皇帝及皇后所居多为汉式宫殿，结构严整、气象庄重，而随行官员与仪仗人员所居则为契丹传统的毡帐。整体布局讲求风水礼制，延续“左祖右社、面朝背市”的典范格局，反映出契丹政权对中原礼制的采纳与本地化调整。这一制度安排也体现了辽帝对王政正统的积极塑造。
秋图·山林尽染 弓马演武
秋捺钵是契丹王朝军事文化的集中体现。“秋之图”位于墓室西北一侧，画面层林尽染、五彩斑斓，雁阵南飞、野猪林间出没，成双成对的鹿群奔腾于山林之间。景中有动有静，展现出秋日辽地的丰收气象与自然威仪。
此时的捺钵活动以军演与祭祀为主。辽帝与侍从一律穿着秋装狩猎礼服，服饰上绣有熊、鹿等山兽图纹，象征力量与勇气。在辽代，秋山射猎是保持军队战斗力的重要手段。通过弓马演练，既锻炼士卒，又向各部族与属地展示王朝军威，是国家力量象征的年度盛典。秋捺钵所承载的尚武精神，是契丹社会长久稳定与国家认同的重要基础。
冬图·雪原肃穆 宫帐森严
当大地封冻、雪压枝头，辽皇一行则进入冬捺钵阶段。“冬之图”所绘场景位于东北墙壁，画面静谧庄重，白雪皑皑覆盖山谷，松柏苍翠挺拔，野鹿低头觅食于雪地之中。虽寒意凛然，却不失生命的坚韧与皇权的威仪。
冬季捺钵营地的构造尤为讲究。核心建筑为黑色毡制的牙帐，象征着契丹皇权的沉稳与尊贵。牙帐周围设有多层防线，包括硬寨、拒马、伞枪等武装设施，营地安全防护等级极高。皇帐多坐北朝南，不仅合乎礼制，更象征政治正统性，标志着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在此处的高度融合。
总体来看，“四时捺钵”制度是辽代皇帝在特定时节下组织的政治巡幸活动，不仅事关军事与狩猎，更蕴含治理哲学与文化秩序。《四季山水图》正是这一制度的艺术化再现。契丹皇帝陵墓中出现这一图像，也表明捺钵制度已被纳入国家礼制的重要组成部分。
辽代的《四季山水图》显然是对“四时捺钵”制度的视觉表达，其风格中含有宋代绘画笔意。据史料记载，辽太宗曾将技艺人员与绘图文物迁入上京，推动辽朝文化与艺术提升。不过，相比宋代全景式山水构图，辽代四季山水图更强调具体事件与空间，如“春水钓鱼”“秋山伏虎”。这种构图不仅体现契丹民族的游猎文化特征，也暗示其对四季轮替中政权运行的安排，更是辽帝制度创新与文化自信的体现。
《四季山水图》中所展现的艺术语言，既是契丹族对捺钵文化的自身认同，也表达出游牧文化与中原文化在交流中实现的融合。今日回望捺钵制度与《四季山水图》，不仅让我们得以更直观地了解契丹的社会图景，更拓展了中华文明多源共构的文化视野。四时更迭、山河不息，辽墓壁画所描绘的，不仅是四季之景，更是一部关于制度文化与信仰的千年长卷。
(作者单位：烟台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