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赛星
父亲虽然已经年逾八旬，看上去还算精神，但近年来，身体大不如从前。母亲在1997年的春天便撒手人寰，留下父亲一个人在故乡独自生活。去年年关将近的时候，我和妻子不忍心父亲一个人在老家过年，便打电话邀请父亲到武汉来团聚。其实父亲非常害怕寂寞，也惦念着省城里的孙子，他最终答应过来和我们一起过春节。我那时工作任务较紧，只能书房里一边创作，一边陪着父亲唠嗑。妻子建议陪父亲逛一逛光谷步行街，开始父亲并不情愿去逛街，但拗不过我们，还是去了。在游赏了西班牙风情街和德国风情街，便不乐意和我们一起闲逛了。或许是在乡下生活惯了，父亲非常不喜欢人声嘈杂、车马辐辏的大街，更不习惯人头攒动的城市广场。他唯一喜欢的就是逛一逛徐东路的古玩城，看看那些民间老物件，比如青花瓷、明清家具、石头雕塑和文房四宝。他更喜欢呆在家里，安静地躺在竹编椅上，拿出他从老家带过来的《千家诗》。
“爸爸，我们去对面的大学看看吧?”吃早餐的时候，我看父亲闷闷不乐，便提议父亲去大学校园走动一下，有益健康。而父亲总是以大街上人太多为借口，不肯出去。妻子说，华中科技大学是湖北省面积最大的大学，环境好，风景美，非常适合老年人散步、健身。父亲不等妻子说完，便摇了摇头，又躺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看诗词刊物。
大年初六的早上，冬日的阳光洒进了客厅，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天气晴朗，我也不用上班，正要回书房，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父亲对我说：“我想去对面的大学去看看，你陪我去逛逛吧?”这是父亲首次向我提议，主动想看看大学校园，我十分高兴，便放下手里的毛笔，兴冲冲地出门了。
剑桥春天与华中科技大学校园，中间只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我搀扶着父亲，绕过体育馆，一会儿就到了校园。因为是春节放假期间，学校里没什么人，更没有什么车，路面十分干净整洁，在一些坡道和学生宿舍处，高大粗壮的法国梧桐树排列在道路两侧，似乎在热烈欢迎我们的到来。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父亲，他一边走路，一边和我聊着童年读书上私塾的事情，看到学校里面鳞次栉比的教学楼，气势恢宏的图书馆，偶尔在马路上擦肩而过的大学生，父亲的脸部露出了歆羡的表情，他一定是想起了少时艰辛的求学经历，想起了他的青葱岁月。他一路上说起自己小时候在老家上私塾的事情。
在校园内，我带着父亲首先参观了世界名人园，接着又参观了物理学院，父亲走到一颗巨大的导弹模型前，用那一双结满老茧的手，轻轻地在上面抚摸着，嘴里面不停地喃喃自语：“这是国之重器!”一个上午时间，我引领父亲游览了校区图书馆、出版社、梧桐雨问学中心和校史展览馆。父亲每到一处，都感叹新时代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和国家的强大，以及大学教育的兴盛。往东校区方向，有一块很大的草坪，旁边有一片茂密的树林。走进树林，一株株的香樟树，笔直挺拔，干宵凌云。绿色常青的枝叶散发出的芳香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父亲坐在树林的小道旁的小石桌边，仰望云天，感叹着说：“我原本以为只有大山里才有森林，没想到，大都市里面也有大森林。我告诉父亲，华中科技大学属于教育部，是一所森林大学，法国梧桐和香樟树特别多。父亲连声赞叹，他说，还是在大学散步比逛街好得多，鸟语花香的。”
校园面积太大，一个上午都逛不完。在食堂吃过午饭，我便叫了一辆橄榄绿色的出租车，顺着校园纵横交错的道路，漫无目的地闲转。最后，我决定让司机把车开到东湖磨山。下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仍旧暖洋洋的，令人十分惬意。父亲自小爱惜植物，对植物有一种特殊的情结。梅园的梅花有种独特的韵味，且梅有五德，父亲一定非常喜欢。伫立在梅园码头，远眺着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几条游艇飞速在水面上疾驰，犁开的波浪在身后泛起白色的水花，无数的湖鸥在天空飞翔，码头上有人在渡口等待着对面驶来的画舫，此情此景，如诗如画。
“现在去梅园去看看梅花吧，那里有许多梅花品种，今年梅花的花期不会太长，再不看就凋谢了。”
“嗯。”父亲对梅花饶有兴趣，我搀扶着他过了马路，径直进入梅园内，园内假山、奇石林立。远远地看去，一树树的梅花树依然矗立在山坡上，毛茸茸的嫩草丛边。红梅和绿梅竞相开放，那红梅像是一丛丛火苗在跳跃，鲜艳夺目。绿梅比红梅迟放，绿色的花蕊，含苞待放的花苞像极了一个个羞涩的小女孩，青春逼人。大部分梅花都开放了，细而有劲的枝，散发出淡淡的芳香。这是一种冰清玉洁的花，是一道在风雪中傲然挺立的风景线。我和父亲走走停停，父亲出神地凝视着身边的每一株梅花，似乎在阅读和揣摩着每一首美妙绝伦的诗。此时，只见一个年过六旬的老摄影师，用手里的专业摄影相机长镜头，对着父亲就开始狂拍。摄影师告诉我说，老年人和梅花树在一起，有一种特别的视觉效果。父亲一改近日的拘谨，热情地和他攀谈起来，令人大为诧异。
阳光洒在父亲的苍老的身躯上，温柔而酣畅。此时此刻，山水之间，满园芳菲，整个东湖磨山风景区草木复萌，看上去一片盎然生机。父亲倚靠在一株大香樟树旁。他那已经染霜的双鬓，一张充满沧桑感的脸，开心的笑容绽放在阳光下，十分的生动。我想我的父亲已经开始拥抱大都市的新生活了，这是一件令人十分幸福的事情。是呀!时光迁流，父亲如今已迈入耄耋之年，我每次回故乡，看到一个留守老人的背影，总是热泪盈眶…… 我想，要是我能够像童年一样，可以长期呆在父亲身边该有多好呀!我还想，我要是能够像电视连续剧《康熙王朝》主题曲所歌唱的那样，可以向天再借五百年的话，我愿意为他祈福!让我们父子俩永久相伴，再续前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