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一民《柴六开五星WC》由四篇小说组成。来京城开电梯的小市民余力,经营五星级厕所的大提琴手柴六,在比利时撒尿童子铜像前憋出人生真谛的华侨庄总,以及被逼不得不在家戴着墨镜睡觉的作家新乔,四个戏剧性的人物,或喜剧,或悲剧。既是中国社会转型期间,生活在不同层面上的人们的无奈和尴尬,也是现代文明进化过程之中人类灵魂的某种呻吟,揭示了人类社会某些“结构性悲剧”。
何乐辉:我以为,《柴六开五星WC》无疑具有“讽刺小说”的特征,您受过同类作品作家的影响吗?或者,您为什么不是以别的风格写作?
齐一民:我不算受到“讽刺小说”作家的影响,尽管我的作品也有“讽刺小说”的味道。但骨子里我写的并不是对个别人物或者事件的嘲讽,那些故事更多是借助讽刺而写的悲剧。这种悲剧也不是表层而是深层次的,不是一时的而是长存的,不是揭露治愈就完事,而是人类不能自身克服的。这可能更像是法国作家加缪所说的“荒谬感”,或者还可称之为“结构性大悲剧”。
比如“柴六”开厕所的故事,其实暗喻的“艺术”和“物质”两种追求两者之间难于调和的天然矛盾;“余力”——“多余下来的劳动力”暗喻的是人类为竞争有限工作岗位而不时发生的“械斗”——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戴墨镜的作者新乔”隐喻的是从艺者面临的个人活动自由和社会曝光率、社会功名之间不好协调的关系……这些都不是一时的不协调和尴尬,也不是某人某个时段矛盾性的取舍,更是“结构性”的和长期伴随我们的,它们会在条件成熟后必然发生。
何乐辉:我尤其喜欢《柴六》的结尾。五星WC倒了,变成一片长满了荒草的WC 遗址,夜间时常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让人们产生不同的、复杂的情绪,或凄惋,或哀怨,或怀恋,或悠长。其实,柴六还想回到过去,可是他回不去了,最后消失在一汪湖水之中。您如何评价柴六这个人物?
齐一民:其实,柴六的悲剧是普遍性的,可用作概括许多不情愿却不得不为之的行为以及相互矛盾的概念,比如“理想和现实”、“艺术与金钱”、“人情与生意”等等,这些都是人生中不断会遇到、难以调和或者永远不会做出满意选择的事情。
就拿那个本来拉大提琴却一猛子下海开厕所的柴六来说,他的悲剧是在“艺术追求”和“物质满足”之间选择了后者,而他又不可能真正放弃忘记艺术。因此,荒诞和荒谬就大尺度产生了,或者说,他在下海的那一时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自己会比在交响乐团没事干更加悲怆的结局。
柴六的悲剧发生在古今中外那么多艺术家的身上,就是难于在“纯艺术追求”和“有尊严生存”二者之间进行协调,协调好了的极少,不成功或失败的例子就太多了。从柴可夫斯基(靠梅克夫人接济生活)到曹雪芹(潦倒而死)、从巴尔扎克(负债写作)到王小波(为生存考卡车执照)等等。
在小说的结尾处,破产的柴六最后带着他心爱的大提琴,在《天鹅之死》的弦乐中投湖自尽,那是许多艺术家的“心之死”。我把结局写成那样,是带着巨大同情心的。
何乐辉:您从商多年,后来在北语教的也是“商业”课,对商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您在《柴六》中借胡思之口提到的那些商业思路,后来也验证是正确的。请问齐老师:2020年及以后几年商业应该怎样?
齐一民:快别提了,2020把我这个编纂出《柴六开五星WC》的作家一下子变成那四个故事的主人公了(笑),他们借病毒还魂,还到我一个人身上了:您看,我在北京语言大学任教十六年,一直给外国学生讲授商业和语言文学课程,但是因为“疫情”的原因,今年我的外国学生们都不能回中国,我这个老师也就变成“多余的力量”了。其次,由于书店无人光顾,我这个“业余作家”卖书更加困难——“新乔”即使不戴墨镜上街,也没人认识我是何人;我喜欢的交响乐行业就更惨,上半年全世界所有指挥和拉大提琴的“柴六”——那些靠卖演出票谋生的艺术家都停业了,疫情再过上半年不好转的话,兴许许多艺术家都会扎堆排队到“五星级WC”去求职谋生——疫情再严重厕所也不会歇业呀——那才是“刚需”!
最后,眼下全球的跨国旅游业都中断了,你再甭想去比利时布鲁塞尔去看那个“撒尿小孩儿于廉”,但我敢肯定,唯有他还在放纵地无忧无虑地对着空无人迹的广场愉快小便。
当小人易,做君子难。以前是那样,今后也许更是。(吴晓)
对话者简介
何乐辉:北京万卷图书中心创始人,资深出版观察人,在传媒出版界从业二十余年。
齐一民:作家,比较文学博士,《柴六开五星WC》作者,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马桶三部曲》《雕刻不朽时光》《妈妈的舌头》等二十余部计600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