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轩辕
黑夜里,我向他们伸出渴望的双手,却发现他们只是一团空气……在生活中,有许多事情还是忘却为好,有念为窄,无念乃宽。
在休闲的成都,我习惯喝茶,在望江公园竹林的浓荫下,冲沏一碗盖碗花茶,茉莉花儿在茶中散了芬芳,淡了颜色。其实,烟亦如茶,窄的是人生,宽的是回味。烟支为窄,烟雾乃宽。当心事重重的时候,渴望找个人交流,可是不知道该找谁,似乎惟有烟,可以让心事在幻灭中幻明。
最深沉的感受,那就是静观天地与人世。这份感受,乍看也许平淡无奇,事实上它深远而悠长。烟的鬼魂迫使我们将视角直逼心灵,屏弃外在的浮华和喧嚣,触摸到的是“实实在在”的魂魄,唤起的是心底的良知。
鲁迅是“烟鬼”,也是“文客”。相传当年定居上海时,鲁迅携妻子许广平到杭州度蜜月,个子不高、身体瘦弱,加之烟瘾大又不修边幅,上火车时、火车行驶过程中相继被两拨宪兵搜查。甚至在北京戏院看电影时,还有瘾君子低声问鲁迅,到哪儿去买“黑货”(鸦片)。然而,身为“烟鬼”,鲁迅的文字中却深藏着一种浓如酒样的东西,让深沉的激流在看客胸底涌动,细细品来,其味无穷。
我们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用自己的灵魂观察人和物,亦用灵魂透视着人生。直面孤寂与凄清,直面“路漫漫其修远兮”,经历了这么多的世事纷飞,猛然回头看看自我,觉得活在烟“圈”中的自己很累。喝完茶,心魄离开喧哗的白昼,离开疲惫,离开烦躁,悄然回归,藏身于自己的陋室。
人,碰到沧桑坎坷,免不了会抚今追昔。尽管是在夜里,我也分明看见烟圈正化作眼睛朝我的心灵里窥望。过往的事因为烟的暧昧意味而显得无足轻重,一切是是非非都随清风中的气旋飘然而去,一切都已烟过无痕。在记忆中寻找那曾经熟悉的味道,可它太远太微弱,随着岁月的流逝,就像一缕青烟,模糊在天际……
烟的灵魂拉起我的手,于是我们就穿过烟尘,回到了以往的日子——烟中的记忆很容易地勾出其他的魂魄:那些老朋友们、昔日恋人,所有熟悉的嬉笑着的儿时玩伴……阴森漆黑的夜里,点燃后的烟头幻明幻灭,如同鬼火闪烁。与“君子之交”的朋友们“神交”,只让心和着黑夜和着灯光,对远方的朋友们默默祈祷。一片死寂中,仿佛只有烟可以穿透一切,那是无限的宽。
烟雾缭绕中,回忆这个心理“活跃分子”更易袭上心头,伴我们到远离尘嚣的世界中漫游。都说往事如烟可以随风飘散,但流逝的岁月,过往的人和事,有的也许可以淡忘,有的却让你永远地无法从记忆中抹去,无论它是快乐或者是痛苦的,美丽的抑或是忧伤的。
生活中没有回头路可走。我们的灵魂踏过时间的脆弱桥梁,每跨一步,那桥就沉入永恒之中。往昔一去不复返,它被收集起来,储藏起来,它不再属于我们。我们说出来的话,没有一个字可以收回;我们迈出的每一步,也都不可折返。
事实上,不论是有辉煌的过去,还是有灰暗的昔日,回忆都不会是一种绝顶的享受,是甜的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淡,是苦的会由于老账重提而变涩。我们曾有过不够高尚、不够正直的行为,因为我们也许不免做出过愚蠢卑鄙的错事,曾经一度偏离了那条完全诚实的道路,更糟糕的是,我们的行为当时就被发现了。当然,我们受到了处罚,经历过徒劳追悔的万分痛苦,尝到过耻辱的煎熬,甚至听到过也许是来自我们所爱之人的嘲讽。
在这情景下,容易萌生消极情绪。过多的回忆,会给自己心境带来挫伤感,使情绪大为紧张。或者说,谁经常有意识或无意识地与“回忆”沾“亲”,谁的心理就总是劳顿;舍去这个“亲家”,心理会闲适许多。
烟的命运,凄美非常。在烟雾缥缈中,让一腔思念,一缕慰藉沿着烟的轨迹,占据了整个黑夜,占据了整个自己,也让所有的忧伤和寂寞,都在一瞬间随烟消散……终于明白,往事岂能如烟,曾经歌里不也唱道:“尘封的日子,始终不会是一片云烟”吗?纷纷扰扰的世界中,对人生的感悟与奋争来自生活的本身。
如同清代名医何其伟在《爱筠索咏烟筒》中所言:“亦知无甚味,只是苦相思。”望着烟雾中依稀的那些灵魂远去的身影,我想,那会是我最终的归属。黑夜里,我向他们伸出渴望的双手,却发现他们只是一团空气……在生活中,有许多事情还是忘却为好,有念为窄,无念乃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