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4月03日 星期三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潮头拾贝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

设想一场雨水与我有关(组诗)
■ (四川)紫云儿

原来我也在江南
山茶花可以忽略不计
她深红的心事一直遮遮掩掩
海棠最先醒来
羞答答的容颜还没有完全绽放
迎春花已扬起明亮的笑
当柳树梳起飘逸的长发
玉兰雪白的诗行写满蓝天
而桃花
正在郊外的山岗呼唤

都说江南春早
原来,我也在江南
一袭旗袍走在青石小巷
是否有少年郎把我深情凝望
我又飘进谁馨香的梦乡
原来
我心心念念的江南
就在眉梢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花事
不动声色地在你空间翻找手机
反复演练台词
是屏息聆听
还是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
已经不重要
我的嘴角微微扬起
我已经接近一场缤纷的浪漫

当你的声音踏波而至
一树树繁花竞相绽放
如同满天的星辰
又似飞舞的雪花
一种久违的馨香
落满我衣衫

我愿意
又看到那对男女坐在花坛边亲切交谈
不猜测他们的关系
不是所有的关系都暗藏玄机
充满污秽
我愿意将他们有些褶皱的笑
与身旁的山茶花相提并论
并小心翼翼地收进小诗

是的,就像我愿意将我们的关系袒露春风
像一条清澈的溪流
穿过高山、峡谷
荒芜的沙漠
穿过纷纷扰扰的传言
我是一片云
你是一阵风
偶然相遇
注定相识
当我们的目光注视彼此
其实就是注视自己
——两个童真的孩子

绿叶上的雨珠
轻蘸一滴描眉
不事雕琢
一朵出水芙蓉
指尖轻弹
是泉水叮咚
还是春江花月夜

设想春天的一场雨水
满山坡的桃红
你的轻笑
一场缤纷的浪漫

设想一场雨水与我有关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淋湿你的信誓旦旦
我依然固执地撑一把伞
任由你的笑,那年三月芬芳的诗行
一点点暗淡,漆黑一片
我也曾在岷江边聆听雨打窗棂
将思念折叠成满天的繁星

设想一场雨水与我有关
桃花悄无声息飞上我枯黄的脸
心跳的加速,却禁不住时间和季节的敲打
我依然陷入一场暗恋
被你四月的雨水再一次浇了个透心凉

我被迫,退出我的身体和姓名(外四首)
■ (广东)鵎鵼

我一直抗拒的黄昏,终于来临,
它逼迫我
与“放下”这个词同眠
熟悉“后退”这个词的动作
惯于“投降”这个词的姿势

夜,越来越近,我看到
一个暮气沉沉的女人,
一个我一直厌恶逃避的女人,
一个我的反面,
长躯直入,攻向我的城池

我抵挡,我反击,
几个回合后,我就精疲力竭,
只得退出我的身体
再拱手向这个陌生的女人,
交出自己的姓名

然后,我眼睁睁看见,这个我
一直轻视忽略的女人,
一直怜悯最害怕成为的女人
一脸笃定,住进了我的身体
使用着我的姓名

旧宫殿
——致母亲
孩子,我看见你
浓密的黑发,在午后的山林里眩目,
这漆黑的绸缎,它是我给你的,
你葱茏的漆眉,在午后的光束里簇新,
这茂密的丛林,它是我给你的
你的黑眼睛,是午后清澈的新潭,苇丛倒映,幽居着白云和蓝天,
这黑色的宝石,它是我给你的,
你微微上扬的嘴唇,唇线优美,这爱的栖息地
它是我给你的

你的手臂,越来越强劲有力,这钢铁的雏型
它是我给你的

你的身板,已长成一棵白杨,
我隐约听到那树茎里传来林涛的喧嚣,
海浪的喘息,
这葳蕤的夏山,
它是我给你的……

禁不住,我摸了摸自己温润的手臂
低头,看了看自己垂在胸前的一绺发丝
那座给了我这张面庞,这双眼睛,这捧血肉,这架骨头,
因风烛残年而漏雨漏风的宫殿,
顿然
就在眼前伫立

我们定然会互失,喜玛拉雅
发现与我关系最亲密的那条围巾丢失的那刻,
我有双倍的痛惜——
我永远失去了它的呵护,它永远失去了我的体恤

她抚着孩子冰冷的小尸骨失声恸哭:
你为何狠心丢下妈妈,一个人走了呢?
神思恍惚的她,听不到孩子在另一个世界惊恐地哭泣:
妈妈啊!我在哪里才能找到你?

定然会有那么一刻,
我会失去这广袤的人间,失去太平洋,失去喜玛拉雅山,
它们,也定然会在那同一刻,
将我永失

夜宿旧居偶拾
在手机上阅读,
我看到手机屏幕上
破碎,失落,孤独,几个词
在一首诗歌中,相继现身

但我发现这几个词的出场,没有按从小到大的次序
失落这个词,大不过孤独,
而孤独这个词,又小于破碎——

失落只应对着时辰,
而孤独,对应着无尽
一个破碎的孤独——
无数个孤独的
母亲

我穿着我的身体,
在他们的身体里永居
晚高峰驾车回家,红绿灯路口,
车灯的长河流淌,纵横,
长河四岸,繁星闪烁的高楼摩肩接踵,
目眩神迷,车内静坐,与灯海中的一颗略作对视,
我的肉身突然隐遁,漫漶成无限的虚空……

这向晚时刻,天地有混沌的寂阔,此夕何夕?
谁能确认此刻我唯一准确的地址?

如果没有在另一个人的旷野,留下一个春天,我怎样才能定格我的姓名?
如果没有一套房屋,等我晚归,我怎样才能确认我是谁?
如果没有喊另外两个人,父亲和母亲,我要怎样确认我的前世和来处?
如果没有一次孕育,我要怎样才能确认,我的今生和来世?

他们的身体,锁定我在这天地间精准的位置,
我的身体,也镌刻着他们情节茂密地点斑斓的名字
当我消失的时候,他们也不复存在,
当我还在这天地间,喜怒哀乐着,
他们的酸甜苦辣,也有着附丽

村庄饿了,需要一场雪花的喂养(外二首)
■ (甘肃)杨慧娟

下一场雪吧,让拄着老槐树拐杖
我从未谋面的奶奶
在风的疾呼,村子的记忆里
用雪花亲吻村口的碾盘
给孙儿们的肚脐,印一个圆圆的胎记

下一场雪吧,天空随鸟儿落下来
一群提着红灯笼的娃娃
抱着太阳,洗亮月亮,放射出青春的光柱
还穿越土坯房的厚墙,飞跃时间的大楼

下一场雪吧,那藏也藏不住的渴望和绝望
在大槐树不会喊叫
春天就不可能,只自顾自各儿的生长
让我久已沉睡的爸爸
如苏醒的山水,从思念的深渊中活过来

村庄饿了,需要一场雪花的喂养
只见一群野兔如警察静静穿过
只见光阴,要把时间,积压,和抹平
不知所措中,我感觉有一种,隐隐的险情

击鼓敲钟,雪花纷纷
咆哮,肆吼,炫舞
钟鼓楼好似一个撑天的长者
让一只掠过年岁的沙锥鸟
在击鼓敲钟中
梵音落下,雪花纷纷

这些从唐朝,宋朝,和明朝
如鸡毛抖落的雪花
带着光的思想,还蘸满不同故事
如盐湖的鳞虾,被煮进历史的熔炉

这些千年掠影,成群疾飞的幻影
厮杀着,挣扎着
好像要攻破历史巨鲸的胃
又好像丛林深处,突然跃出的豹子
吞了三国,咽下水浒
还让我如寒号鸟一样,站在时间的站台

称着几吨纯洁,丈量多少尊崇
俯瞰这海底世界的红楼一梦
只见雪花,依旧热烈的
顺着历史的招牌
时而狂野,时而争先恐后,时而风起云涌

当我平躺在大地上的时候
我的生,我是为你而来么
这绝望的被生卸载了的尘世
将我俗透了的身体,化云水之物
变成落在废墟中
一颗不再复活的,死亡的月亮

这暗淡的灯光,这困顿的人世
让我不能驮载着雪
像泾州大云寺的佛祖那样
在静水流声的山体里,点燃自己骨头
内化成一颗舍利子
怀揣给你,一世爱我的亲人

当我平躺在大地上的时候
我看见那么多如蝼蚁,和流亡的人们
前赴后继的,倒在死亡的机关枪下
被合葬成一座江山的我们
从胸腔里抽出了一株葳蕤的菩提
上面有两只灵魂的飞鸟
它们总是在前世飞,往后世的枝头,诗意地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