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9月05日 星期三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有人的风景 ——漫谈其然的诗集《原版成都》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

  ■ (山西)王立世

  成都诗人其然送我一本新书《原版成都》。我忽然想起昌耀、周涛、马新朝、高凯这些以地域写作取得成功的诗人,他们已经成为一个地方文化的标志性人物,猜想其然创作这本诗集的雄心也不会小。返晋后,我细读数次之后,生出几许惭愧。

  在其然的诗中,我尽情地游了一次成都。说实话,比导游陪着收获都大。导游只能介绍景点,其然却让我体味到了成都人的性格、情感、精神。正如著名诗人杨然对这部诗集的评价:“他在写实吗?但是句句仿佛都是虚的。他在写虚吗?但是行行觉得又是真的”。其然笔下的成都是实实在在的,但又不是像纪录片一样拍摄下来,而是注入了历史、文化、性格,有情怀,有思想,有境界。他写的是自然的成都,也是人文的成都。他描绘的是成都的景,表现的是成都的人,属于有人的风景,融汇了古老与现代的元素。其然有一组诗叫《天府吃典》,让我忍俊不禁,垂涎欲滴 。在《回锅肉》中写到:“这是一道经典的独白/从乡村到城市,一个年代翻越另一个年代/不肥不瘦,总是在各种佐料的渲染中/彰显出一种特殊的韵味”。“不肥不瘦”的口味与成都人不慌不忙、悠然自得的精神状态是吻合的。如果你认为成都人守旧,那就错了,就是回锅肉这种传统的菜都在与时俱进:“与各种时蔬为伍,从没掩去自己的光芒”。其然是借饮食写成都人的性格和精神。写天府吃典不能不写火锅:“这原是川江上的船歌,号子声/将险恶的水道,煮成了一首大合唱/丰满的情绪,开始名震天下”。不读其然的诗,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火锅的历史渊源,不明白火锅的悲壮。“汤越煮越少,鲜活的元素/都浮在一片嘈杂的吵闹中/只有黄铜的锅底/留存了历史的细节”。寻根的途径是多样的,从饮食寻根还不多见,大概只有其然写得出来。

  写一个城市,不能不写路和桥。随着城市的改造,许多路徒有虚名,华而不实,缺乏内涵,而一些有文化底蕴的路已经荡然无存,诗人对文化流失深表忧虑。其然写了一条虚拟的路,并命名为“蓉城路”,可以说这是一条突破地理学意义的路,并赋予了丰富而深刻的思想内涵。“好多田埂被放大成路的时候/一些亢奋、激越、时尚和仿古名词/成了路,成了外地人熟悉/而本地人陌生的路”。城市的快速发展,必将导致田埂变成路,高楼大厦代替田园风光,这里有浓郁的怀旧情绪,有抚今追昔的伤感在内。“那些田畴,那些山坡,那些河沟/还有小时候放牛、撒野/年轻时谈情、说爱、追女孩,记忆/都成了路”。人到一定年龄,怀旧是免不了的,记忆就成了路,常常沿着记忆回到逝去的岁月。“儿时的小巷,很多次碰面/也曾说起那些早逝的兄弟/更多还是互相拱拱手,互称大道”。这是其然写得最沧桑、最深情的诗句。“那些早逝的兄弟”让人感到惋惜,感到生命的飘忽不定。“互称大道”的肝胆相照,是市场经济时代弥足珍贵的友谊和信任。从田埂变成路,到记忆变成路,最后到兄弟变成路,其然写得是情感之路,人性之路,精神之路。当然,其然也写了颇具文化意味的《红星路》《东篱路》《纱帽街》等。成都的桥也是一大景观。其然在《成都的河与桥》中写到:“随手翻开一页《华阳国志》/到处都有被渍湿的痕迹/那些翻来覆去的水珠,让蜀国的/每一个太阳都是湿漉漉的”。成都自古就不缺水,这也是成为灵秀之地的根本。桥也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诗人写了安顺桥、万里桥、送仙桥、万福桥等,可以说大部分桥都与文化密切相关。其中写得最精彩的当属《九眼桥》:“这不是桥的问题,也不是有几眼的问题/它是一把弓,只是太重,只是太古旧/白塔的箭矢,需要一双手的握力/需要整整九个指头,弓放在河里/弦,让河水去拉,让一河的帆影和月光去拉”。如此美妙的想象是独一无二的,是其然艺术创造力的最佳体现。在《万里桥》中写到薛涛、杜甫、岑参,写岑参“匆忙的酒碗里,岑参/摇摇晃晃,不知将夜色安放在何处”。其然用自己的才华在打造一个诗意的文化的成都。

  芙蓉是成都的市花,与其他花最大的区别就是凋谢时,裹紧所有的花瓣,直到腐烂也不见花蕊。芙蓉在其然的诗中多次出现,以芙蓉为题的诗就有《成都的芙蓉花》《芙蓉,或者爱情》《芙蓉与落英》《秋风,芙蓉,成都》《咏芙蓉》等,可见诗人对芙蓉的偏爱。诗人写芙蓉,就像写成都的饮食一样,写出成都人内在的精神。在《成都的芙蓉花》中写到:“这个季度,成都的芙蓉正艳/几滴秋雨过后/看不出有玫瑰的那种近乎做作的娇艳/每一个花簇,都是不紧不慢地/优雅亮相”。在《芙蓉,或者爱情》中写到:“秋风高扬之后/至死不肯敞开花蕊的芙蓉/才是你的真实,一朵朵地跌落/但收紧了衣衫,他们说你是草木的命/我不相信,误落在农家小院的菜地/是命运的多舛,木质的根系上/定有一根柔软的傲骨”。不紧不慢的优雅、闲适、从容是成都人精神的外在体现,他们内心里都有一根傲骨,外柔内刚正是成都人的独特之处。其然还写了《蜀葵》《白玉兰》《迎春花》《夹竹桃》《蒲公英》《山寺梨花》《狗尾巴草》《我坡上的菊花》《沙河边的梧桐树》《又是银杏叶飘飞的时候》等很多花草树木,各具特色,把情怀寄寓于花草树木,花草树木就具有了人的灵性和思想。在《又是银杏叶飘飞的时候》中写到:“能够干净落在地上的树叶并不多/能够迎着阳光飘落的就更少/能够在笑语中随冷风而来的/就少之而少,从容是一个标志/将爱在光阴中一寸一寸放大”。依然是从容不迫的样子,但精神内涵得到扩充,是一种干净的从容,是一种明媚的从容,是一种不畏严寒的从容,是一种快乐的从容,是一种把爱放大的从容。《白玉兰》中的“其实,孤独不一定说出来/就像这个下午,一个华丽的起身/足以轻声地向年轻告别”和《我坡上的菊花》中的“憔悴,是另一种美丽”,情感与哲理融为一体,特别耐人寻味。诗人也写了成都的雪,在《成都的雪很淡》中写到:“成都的雪很淡,淡得如一个下午的心情”。在《2016 成都的第一场雪》中写到:“纤细得如美女秀发中的/白丝,不觉中便已消逝”。在《成都的雪》中写到:“成都的雪,总是夹带着小雨而来/羞答答的,憋足了劲/酝酿了很久的感情,也开不了花”。可以说诗人抓住了成都雪的特征,与谢幕笔下的哈尔滨的雪迥然不同,同样体现出成都人的性格情怀。

  写成都,不能不写草堂,那是诗人们心中的圣地。其然在《草堂寺》中写到:“那时读诗的人不多,课本上的/杜甫,与宏大的草堂寺/也不过就是毗邻”。轻描淡写,他们谈起杜甫就像谈一个邻居一样亲切自然,这就是文化的成都。诗人对那些附庸风雅的社会现象进行了冷嘲热讽:“上风上水的天气/让很多的华墅,都愿意/与秋风为邻/秋风其实没有破/一直蜷缩在草堂寺里/香火暗淡,嶙峋的双手/反牵着一根茅草,向秋风化缘”。在《送仙桥》中写到:“最近听说,很多显贵也开始喜欢/被秋风嚼碎的茅草”。《都江堰》是中国水利工程上的奇迹,在其然笔下也举重若轻:“一个水的问题,被水轻松地化开”。这大概就是成都人的性格,一般不会慷慨激昂,再重要的人物,再大的事都能保持镇定自若,有陶渊明“悠然见南山”的气定神闲。读《游武侯祠》可以体味到同样的心境:“松柏之下,没有什么特别”,“故事和传说一直在嘈嘈絮语/太浓或者太淡,都不是历史本来的颜色”。这些在外地人眼中不同寻常的名胜,成都人都习以为常,他们以一种平和的心态看待历史和文化,体现其别具一格的人文精神。

  其然的诗为我们展现了一个魅力无穷的成都,从中也可体会到诗人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成都发自内心的热爱。他的生活、思想、情感几乎与成都融合在一起,当然也有对历史和社会的深刻反思,比如在《月下垂钓》中写到:“这个时候,只剩下沉默/水波纹在反复修改,秦砖汉瓦/已经远离朝堂,饵料垒起的江山,只有一尾/轻轻晃动的明月”。成都和全国其他城市一样,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正以坚定不移的步伐向现代化大都市迈进。其然在《33层高楼上写成都》中写到:“蝉鸣上了高楼,蜻蜓和蝴蝶也退出了古战场/来来往往的汽车像昔日的/麻雀,潮汐般涌来飞去/钟声已旧,入夜的小草,还要/承担起白天的呼吸,我活在草尖上/等不来一滴干净的晨露”。现代化是城市发展的必然趋势,能极大地提升物质文明,改善市民的生活质量,但农耕时代那种质朴和清澈恐怕再也难以找回,正如诗人在组诗《原版成都》中写的:“都说成都人喜新不厌旧/可是一小碗的好菜/再也难以敲开隔壁的门”。也许,这正是其然这本《原版成都》的历史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