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8月01日 星期三 国内统一刊号:CN51—0098     中国•企业家日报

一盏为我亮着的灯

来源:企业家日报 作者:

  ■ (四川)细雨闲花

  冬日的晚上10点多似乎已是深夜,下了晚自习一个人走在冷清的路上,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扬扬地向大地飘洒着。路上少有行人,两旁的楼房偶有晚睡的人家窗户还亮着,橘黄色的光,穿过沉沉的夜色,随意而散淡,让人的心一瞬间柔软起来,很自然想起了周密《夜归》里的句子:“夜深归客依筇行,冷磷依萤聚土塍。村店月昏泥径滑,竹窗斜漏补衣灯。”城市平阔的马路非“泥径”,不用“依筇行”;宽大的落地窗透出的光,也非“竹窗斜漏”的“补衣灯”,但在这寒冷的夜晚,这灯光依然是晚归人心里最温暖的风景……

  母亲已离世多年,世间那个为我“补衣”的人走了。与她的相见只能在梦里,梦中无数次都是这样的情景:乡下的老屋,灯亮着,窗外几扇芭蕉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母亲在灯下做针线。火塘烧着火,火苗正欢快地舔着咕嘟冒气的茶壶,火塘的石沿上有烤好的洋芋或玉米,有时是搁着温着饭菜的碗钵……当我在现实中受了委屈,累了倦了的时候,就常做那些关于过去的梦,梦到乡下的老屋,梦到母亲,梦到那盏亮着的灯,也总是在梦醒后收拾心情,打扫一地鸡毛,一如既往地去操劳去付出,循环往复地去收割生活里的那些欢乐和辛苦。许多年就这样过来了,许多事也就这样过去了,原本不怎么平顺的人生也慢慢变得通达起来。我想这是母亲在另一世界遥遥指引,那盏宽厚仁爱的灯就一直亮在我的生命里。

  母亲去世后父亲和我一起生活,夜里亮着灯等我晚归的是父亲。我和孩子们下自习回来,他总是烧好热水,抽着旱烟看电视等我们。屋里飘着草烟的味道,浓浓的,暖暖的,有些熏人,女儿说这是外公的味道。时光如水,静静流逝,一晃十多年过去,两个女儿先后远离在外求学,父亲已年近九旬,体力大不如前,习惯了早睡,无法久坐等我到深夜,但他一定会在睡前特意摁亮进门处的小筒灯给我照亮。父亲真的是老了,记性也越来越差,出门忘记带钥匙,进门忘记换鞋,手边的电视遥控器转手找不着,翻箱倒箧地找东西,有时不免絮絮叨叨地责怨,给他交代的事情转个身就忘记。可是他从没有忘记在我晚归时为我亮着进门处的灯。想起一个公益广告“一个患老年痴呆的父亲几乎认不出亲人,一次在外吃饭当着一桌客人直接用手抓起盘子里两个饺子往衣兜里揣,嘴里喃喃地说‘这给我儿子留着,我儿子最爱吃这个’”,一句画外音“有一天他忘记了一切,但从未忘记爱你”让我泪流满面……

  生活上我尽心照顾好父亲,给他做合味碎软的饭菜,定时给他洗澡更衣,出门给他擦亮皮鞋,可是因为忙 在家好好陪他的时候真的不多。也许是寂寞,他总爱热闹,爱上街,爱走亲戚。每次外出回来他都会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橘子、一个糖果或是其他什么的吃食递给我,嘴上说着“这是xx给的,你吃!”,眼里全是温情。我是父亲最小的孩子,也算老来得女,他异常疼爱,给我取下乳名叫“宝珍”。早过不惑之年的我,在88岁的父亲那里还像个馋嘴的小女孩被宠溺,依然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珍”。

  父亲老来性格越加平和,松弛的胖脸总是笑着,表情如孩子般地纯净明朗,闪着和善的光;宽宽的额上,深深地刻着皱纹;一条一条的纹理像是纵横田间的小路,每一道都是他走过的人生历程,每一沟都是一段流逝的岁月。岁月啊不会饶过任何人,退休前他作为一方的小小父母官,做了很多关乎民生的好事,赢得了老百姓的尊重爱戴。可也就这样老了,耳聋了,眼花了,腿脚还时常疼,夜里总要起来好多次上卫生间。听着他的脚步,迟缓而费力,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我不得不接受,有一天,终将有一天,他会像母亲一样离我而去,想到那个决绝的定律,那一场一定会到来的告别,心里不免无限伤感,曾对远方的女儿说:外公老了,走不动了,不知这盏灯还能为我亮多久?

  女儿发来短信这样劝慰我:妈妈不要难过。不要想他能亮多久。灯都会灭的,我们能做的就是,随时为他添油,把灯芯拨亮,不让他被风吹雨打。有一天,他灭了,我们会想念他,但我们知道,我们曾经尽全力去守护过。

  在这个雨雪霏霏的冬夜晚归,一路思绪纷飞,到家开门进去,门口的灯一如往常亮着,父亲早已睡下,我的心踏实而安稳。只祈愿上天眷顾、岁月善待,让这盏为我亮着的灯,亮得久一点,陪伴再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