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是
我一生的客栈（组诗）
■ (重庆)王跃强
读杜甫的时候
读杜甫的时候，我的诗句起风了
无数虎啸狼嚎
成吨的惊雷，成捆的闪电
疯狂袭来
企图吓倒我，掀翻灵魂的屋顶
让我无室可居
觉出唐代的寒冷，瑟瑟战栗
让我抱紧
身体中的残梁断柱
顿足呼号
但我，偏不这样！因为有杜甫的傲骨支撑我
有广厦，大片大片地
矗立，在眼前
我的灵魂有多高
它一直都在我骨头搭建的小屋里潜游
从没要过一勺美酒，半缕阳光
也没穿过一件白云做的好衣裳
我总是担心身体内太黑，太窄
遇见风雨路滑它会不会跌跤
一辈子走走停停，挖坑埋坑
它都死死的跟定了我，不像影子
天黑了就溜走，住进自己的大别墅
我和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它长得什么模样，个子到底有多高
也只能猜，眼睛无法把身体里的摆设看透
我一生的热闹，抵不过寻找它时半秒的孤独
直到昨天夜里，我被时光的黑手摘走
躺在月光很薄的坟茔
它才第一次离开我的血肉
蹲在我散了架的骨头边小声泣哭
哦，它蹲着，竟然比我高出一个头
味道
春天宽大，那朵花多么孤单
有时候，风一刮
枝头像悬崖
我曾想
如果站在她身上
能否体会到
寂寞之极的味道
墓碑
我的手，刚摸到墓碑
那落日一样的血
苍凉
透骨的冷，让我肃然起敬
哑默如夜
浮生如梦
果子离开树枝，我离开身体
浮生如梦，守不住埋头远去的风
七只菊花的鸟，认不出飞回的巢
那个鸟声中爱过我的人
竟然与出走的灵魂一样陌生
知命的石头，在山的凹处解脱
流水，抹去浪花
水底埋着失去天空的落霞
枯坐在拾荒者的秋风上
我既无风景也无残香
低头作揖，云朵从头上飞过
旧梦一瞬轻了许多
不敢问前世，不敢问今生
不敢问一枚正在飘下的叶子
它靠近泥土的姿势，实在太美
我怕一张口，秋天马上破碎
我怕一不小心
说出了万物苍生枯萎的真相
我的身体是我一生的客栈
我的身体是我一生的客栈
它并不筑造在群山里，也不安放在波涛边
它随着我的一生
行走
春江花月夜，身体里来了很多客人
他们，饮酒
品茶，抚琴，吹箫，谈情，说爱，往往醉后
把舞蹈，跳到梦中
夏日，客栈的侧面荷池溢香
青蛙因爱而叫
莲一样的丽人来了，我同她在深情的清水中
结成纯洁的藕胎
待到秋风初凉，我的身体经霜
客栈移入熟透的果肉
在滂沱的泪雨之后，在簌簌而下的桂子中
在我，知晓了众多蝴蝶的生日
当大雪纷纷降临，我的客栈着上银装
新来的客人们，并不
像往事寒冷，他们也不挤向我的心边取暖
依然欢乐如驱寒的炉火
四季，年年，我身体的客栈
随着我的一生迁徙
而家，最终
在哪里，我却浑然不知
在今夜
我想搂着月光
聆听身体在夜里复燃
暗黑里，许多声音在悄然膨胀
我似乎无法企及你给我的高
灰烬如水飘落
我深陷其中，无助地举着
时间脱下的最后一根白羽毛
把星光与咒语牢牢抱紧吧
天掉下来了
我站的大地会塌下去吗
如果
如果要死，我就死在风中
从南到北，从西到东
拥有喧嚣的大地和孤独的天空
我要把所有的繁华和苦难都交与一片叶子
风不止
我的生就不止
暗伤
挖一座山的石头，埋进河流
留一场漆黑的雪
解释寒风没冻死的冷
那个早就说来还没来的爱情
在昨夜的梦中凿开泉眼
我用它做处方
喝带苦的药
看血液里裂开的道道暗伤
挽歌
哪里还能开出一朵花
在暮色的峡谷
黑夜的缝隙宽到天边
山的魂，水的骨，我的怨
睡了很久，秋风醒来
收拢巨大的身体
是不是还不够大
再加些虎啸，狼嚎，加些泪水
加些峡谷边的峭壁
加些梦里搬不出去的石头和伤口
枯叶远去，云落酒醒
我的身体只被挽歌轻擦了一下
就刮起一阵微凉的风
穿过落日
斜飞的雨，可是我的亲人
涨价（外一首）
■ (湖南)许浒传
我翻来覆去地数着钱
钱包和口袋加起来
正好还凑出个整数，四十块
这要买本37块的诗集
和一份蛋炒饭，已经够了
但从前天起
没有3块5毛钱
蛋炒饭里将不再加鸡蛋
锄头
为了让一棵树苗在山坡上安家落户
我必须给春天开一道口子
跟随了憨厚的父亲20年
锄头的脾气依然是那么倔强
不仅想从我的手里逃脱
还试图把我的方向掌握
从它那呈75度倾斜的姿势里
我发现——
原来它也想站成一棵春天的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