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贵州)韩先美
当月亮的清辉洒向院子的时候,当四周蛙鼓鸣响的时刻,我们姐弟仨便挤在父亲的膝盖上,听他讲小时候的童年趣事。什么簸箕套麻雀、骑牛唱山歌,什么松汁制蜡烛、下田拉黄鳝……一件件孩提时独有的趣事, 每每逗得我们笑得眼泪直流。
父亲, 瘦瘦的,中等个儿, 额头上的一丝丝皱纹透出花甲岁月的印记 ,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中山服成了他永不言弃的“伴侣”。不知从何时起我已渐渐忘却了父亲的喜怒哀乐,但父亲凝视勋章,一言不发的那一幕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1976年的一天,正值十九岁年华的父亲戴上了大红花,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三年的兵役生活中,父亲练就了一副强健的体魄,铸就了坚强的毅力,在我的印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叫过苦,喊过累。
1978年,中越关系急剧恶化,村子里的大喇叭天天响起越方如何如何地杀我边民挑起战事的播报。那时父亲所服役的部队正是云南,听得家里人紧张至极,于是一封谎称奶奶病危的家书便传到了父亲手中……
就这样,父亲在“自卫还击战”打响前的几个月就提前退伍了,回来知道实情后一度闷闷不乐。在他看来,本是七尺男儿驰骋疆场之时却选择了逃避,徒留下了深深的愧疚和遗憾,人前人后渐变得少言寡语起来。
还记得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风温柔地吹着,院子里的一棵老树不时地发出沙沙的声响,父亲前所未有的高兴,那是在我记忆中少有的笑意。那天,父亲多年的一位默默帮助我家的一位同学挚友来到我家,母亲用并不好的厨艺准备了一桌菜。父亲把一瓶多年的陈酿“北京二锅头”从后院的土里挖了出来,两人就着月夜满满的喝了起来。那一晚,我第一次听见父亲爽朗的笑声。
院子边的田里不时传来几声蛙鸣,夏夜的微风拂来缕缕的竹叶香。我知道,父亲今天很高兴的原因,一是作为长女的我即将成为一名人民教师是家庭莫大的骄傲,二是在这个贫穷落后的乡村创造了一个奇迹。
当晚父亲似乎醉了,他说:“孩子,爸今天高兴,爸这一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为国家做出啥子贡献,唯一让我自豪的就是那一枚勋章。“那是在1977年我们部队接到命令,一场洪水袭击了附近的一个村子,我们义不容辞地冲在了第一线,那天,我们救出了几十来号被困的群众,就这样,你父亲我立了一个三等功,但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当年正值战争即将打响······”
父亲有些哽咽了,踉跄着进到屋里打开了那个军绿色的箱子,一块用粗布包着的勋章和一个已经泛黄的军人证书出现在我们面前。我生平第一次抚摸着父亲视为珍宝的勋章、证书和一枚鲜红的五角星,暗想父亲私下里悄悄的不知端详抚摸了多少回。正是它铸就了父亲不催的毅力,才使得风霜雨雪几十年里如山一般的坚挺。
母亲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虽文化不高但思维独到聪明而智慧,便自然成了家里的主心骨。父亲只扮演着一个孺子牛的角色,他常挂嘴边的一句话便是:“你妈说了算!”尽管大权旁落却无丝毫怨言,脸上总挂着与世无争的笑意。
去年的冬季,一场鹅毛般的大雪覆盖了整个乡村,我们一家子围着火炉坐着不敢出门,孩子们依偎在窗户前,用手指在玻璃上画着小猫、小狗等图案。突然,儿子惊奇地疾呼:“妈妈!妈妈!这么冷的天,外公不冷吗他在土里干嘛?”我睁眼一瞧,原来父亲正躬身在寒风呼啸的土里砍白菜。已为人母的我,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和佝偻的身体不觉一酸,难道作为子女的我们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坐享而无愧?
在我稍懂事时,总能在人流中远远地辨别父亲那熟悉的身影。夏天他总是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汗衫,似乎除了那件汗衫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衣物能那么得体地穿在他身上。一双解放鞋是洗了又穿,穿了又补。父亲总是说:“ 补补又还能穿了”,一个椭圆型的军绿色满身斑驳的水壶,陪伴了他一生。这也许是恋旧,也许是节俭,也许这是父亲一辈子的最纯真的情结吧!
在最美的年华最纯真的年代最艰苦的时期,父亲遇见了他的勋章;在最好的时代最绚丽多彩的今天,我们看见了父亲的勋章。这勋章照亮了父亲的一身,也照亮了我们脚下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