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浙江省金华市外国语学校高三8班 陈喆
她时常守在丝铺门前剥茧,几缕乌丝顺着额头拂到泛着红润的脸颊,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目光沿着长了苔藓的青石板小路,怅怅地望去,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出现。
她姓徐,乡里人都叫她蚕娘。在我们这样一个江南的水乡小镇,虽说有蚕乡之称,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人都已经放弃养蚕,只有蚕娘还在坚守。烧,拔,开,拉她样样精通。十年前,缫丝机器还未普及的时候。全村的蚕丝被必定都出自蚕娘的手艺。
沿着由参差不齐的石板路走下去,走到涓涓的流水前,穿过拱形的南塘桥,看到一棵歪着身子的老柳树时转个弯,便到了蚕娘家。粉墙青瓦马头墙,斑驳的白墙,雕花的木窗。走进屋里,便看见地藏香香薰升起屡屡的烟丝,随着乌香弥散在空气里。一张大桌摆在院里,桌上铺着一层白花花的厚蚕棉,蚕娘告诉我,那是刚拉好的蚕丝内胎,要摆在太阳底下多晒晒才能彻底“开”得松软,贴着身才会舒适。
每次看到我去,蚕娘都是高兴的,说是看到我就想起雷子小时候的样子。蚕娘每次都在我兜里塞满了美食才让我回家,奶奶则笑话我总是“吃不了兜着走”,我便哼哧一声回答“婆婆乐意让我兜着走!”怀念起蚕娘做的那些麻饼、米糕和茶食,这些自打我进城后便消失不见的香味似乎又酥痒地缭绕在我的鼻尖,旋在我心头了。
我常常看蚕娘剥茧。
她将悉心挑选出的春蚕双宫茧,浸泡在温水中。她说只有双宫茧做出的蚕丝被是最上乘的。
她手持着双宫茧在水中荡出小朵的水花,熟练地剥开蚕茧,迅速地摘取两粒蚕蛹以及其黑色的蜕皮。只见她将剩下的蚕壳在水中撑开,扩松,然后绷套在手上。待手上的蚕丝层叠到一定厚度时便又将它套到弓形的竹制工具上,形成蚕丝棉兜。
“蚕娘的小幺蛾子都破茧飞走了咯。双宫茧只剩个空壳了。”大人们常常如此形象地比喻。
我本不甚理解,只知道双宫茧拉出的蚕丝是最上乘的。后来,从大人们日常零零碎碎的闲谈中渐渐地懂了。蚕娘有一儿一女,儿子雷子不愿待在这个小镇,要去城市打拼。女儿娟子在两年前嫁到了外省。两个孩子都许久不曾回家了,蚕娘对儿女思念日益深切。
村里人要帮蚕娘把孩子们全都叫回来好好尽孝道,蚕娘阻止言说,“这地方小,雷子和娟子出去闯荡,应该的。他们也忙,回来还要车费,费时又费钱。”
“唉,只是这好手艺,没人守着传下去,怪可惜的咯。”蚕娘常常叹息着说,“机器拉的丝和人拉的丝哪能比呀。人做的蚕丝是有灵气的,机器抽的蚕丝是死的。”
后来,我进城了。
几年后再回小镇,许多东西都变了。小镇涓涓的流水流经了浑浊发黑的池塘:村头的“葱油包”小铺改头换面成了“新时代饭店”:南塘桥旁歪着身子的老柳只剩下了一个树桩,旁边新建的机器拉丝厂轰隆隆的声响令人烦躁:再如蚕娘开始剧烈地咳嗽。
但有些东西没变。
比如说蚕娘炉火纯青的手工拉丝手艺。
比如说她仍旧热情地招呼着我,将麻饼、米糕和茶食塞满我的口袋。
再如,她还是像往常那样,微微佝偻着守在丝铺门前剥茧,几缕银发顺着额头拂过瘦削的脸颊和深刻的皱纹,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目光沿着长了苔藓的青石板小路,怅怅地望去,像是等待着谁的出现……
也许,她明天就望见了,也许,她再也望不见了……